2
如果说韦家辉似乎对类型片存有疑虑,那么杜琪峰对此则是抱持欣赏,这种拉力丰富了电影。以《暗花》为例,此片名义上由游达志导演,但开镜数天后即被杜琪峰接掌。澳门正在发生一场黑帮大战,在曲折的剧情中,一个贪污受贿的司警(梁朝伟)与一个眼神冷峻的杀手(刘青云)展开对抗。在司警公寓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稍后,警探被诱进了轮渡码头,去打开那个装着人头的存物柜。其间,杀手提着粗呢行李袋(人头在里面吗?)在城中行走;司警试图平息纷争,在尘埃弥漫之中提审杀手,一个神秘的橙色弹球在他们的脚下滚动。在影片的高潮,两人在装满镜子的仓库里一决高下,结果,其中一人被砍去头颅。杀手脑壳上那片蜘蛛状文身,和应着那自觉的阴谋,加上引用《大逃亡》(The Great Escape, 1963)和《上海小姐》(Lady from Shanghai, 1948),都给电影增添了朦胧的嘲弄特质。杜琪峰执导时,似乎每时每刻都满怀信心。当司警闯入澳门的一家餐厅,接着用西红柿酱瓶猛击一名流氓的手,杀手却转过脸喝起了罗宋汤。此情此景,在亮丽的黄绿灯光的笼罩下,显得既夸张又惊人地不动感情。
韦家辉和杜琪峰都迷恋于主角们的双重性,此乃警察片悠久的成规。吴宇森的《喋血双雄》(1989)夸大了警匪能找到彼此关联的公式,而银河映像的影片以更迂回的手法处理这个问题。在《暗花》中,平行对照通过重复母题(如遗失的人头)的突然出现,人物的相似性不在心理上的,而在画面上。《非常突然》给我们警察之间的两个三角恋,和两帮潜逃匪徒── 一帮妄自尊大又不专业,另一帮则精明强悍。猜猜哪个惹的麻烦更大呢?韦家辉和杜琪峰加入制胜绝招的桥段:他们双双乔装打扮,相互嘲弄,玩着捉迷藏和猜领袖游戏。在《暗战》(1999)中,盗贼(到头来是个慈善家)在走过的踪迹中留下线索,警探(很享受这个游戏)被牵引并相信了他。2001年的续集引入了一个新玩家,他那驯服的飞鹰,可能是圣诞前夕救赎世界的天使。《真心英雄》更加浪漫苍凉。当他们各自的老大同意合作,两个杀手(黎明穿黑衣,刘青云戴毡帽)被出卖了。下身瘫痪的刘图谋复仇,但遭到杀害,之后黎继续追捕。刘的尸体被捆绑在轮椅上,随黎而滚动,在酒吧里进行了最后的闪电式袭击。
当韦家辉顽皮的感性将英雄主义拉回现实,杜琪峰则通过风格,使它重新焕发魔力,而他的调色板颜料是那么的广泛。早在《真心英雄》,两个杀手就在酒吧里会面。当酒吧侍应斟完酒,歌手唱起《眉头不再猛皱》(Sukiyaki),杜琪峰细致地呈现了这场针锋相对的游戏:两个杀手轮流用硬币掷击对方的酒杯。两人的姿态相互呼应,双重情节变成画面的对称,而制胜绝招变成了孩子式的逞强。投掷越来越复杂,摄影机随着歌曲的节拍绕圈子,瞥过了玻璃碎片或弹飞的硬币,这种奢华的处理,表现了杜琪峰利用普通物品来产生压迫性视觉节奏的能力。这个吧台对打场面那种令人兴奋的无畏精神,同一瞬间将人物既抑且扬,在近年任何国家的电影里,都是无与伦比的。
与这种华丽并列,杜琪峰的《枪火》──也许是他的代表作──则冷冽得蚀入骨髓。五个来自黑道社团的人,受雇保护三合会帮主。保镖们逐渐相互敬重,特别是在老大揽下了丢下没保护同伙的责任以后。当任务完成时,电影只到三分之二,韦家辉的感觉出现了。密谋者已遭铲除,队伍也解散了。影片如何继续呢?一个新的任务:他们必须干掉他们其中的一员,因为他勾引了帮主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