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长遇到了他生平见到的最为可怕的事,他看着脸色煞白的女人手足无措。此时的女人似乎恢复了一些神志,但是这恢复的神志只能让她感受到更强烈的痛苦。她浑身颤抖,紧咬着唇,尽量使自己不发出声音,似乎在忍受着非人的折磨。胥先重心慌至极,他哆哆嗦嗦地抱来她平时用破布改造的衣服预备给她换上时,女人竟神奇般地睁开眼睛,捍卫领土一般捍卫着自己的身体不受胥先重侵犯,而她腹中的感觉令她猛地又感到痛不欲生,她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在地上打滚,以她以往的风度来看,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实属不可想象,可见这痛苦到了可怕的程度。
胥先重又一次嚎叫着冲进雨幕,他想到门口喊人,可哗哗的雨声很快覆盖了他的声音。他猛然间想起什么,发疯一般地冒雨回转,找到平时他在堂屋中下达上级政令的扩音器,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歇斯底里地开始播音,院中那棵高高桐树上的喇叭则向全村发出了胥先重的惨嚎:“村委会紧急通知,村委会紧急通知,许铁婆!许铁婆快来!我媳妇要生了!我媳妇要生了!”由于他家距离许依桐家还算有些近,正在床上吃奶的许依桐听到这个比雷声还要可怕的声音禁不住嚎啕大哭,头上缠着毛巾的梁爱玲正喂依桐吃奶,她赶快叫正在屋檐下就着雨水洗尿布的许正兴,许正兴也感到了事情的不祥,披起一身雨衣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出门去。
许正兴来到胥先重家门前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附近的许姓人和胥姓人,雨势减了一半,天与地也逐渐明朗起来,开始恢复了一些白天应有的光明。许正兴刚想分开人群进门,却见一个胥姓小伙子拉着一架架子车喊叫着“让开”出来,后面还跟着三四个胥姓小伙。胥先重边走边往架子车上盖塑料布,另一边许铁婆也手忙脚乱地跟出来。那女人躺在架子车上,已经变小的雨点飘向覆盖着她的塑料布。胥先重一只手压着那片塑料布以防被大风掀翻,后面跟着的几个小伙摩拳擦掌准备随时替换拉车。胥先重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模糊中他看到了刚赶到的酒友许正兴,忙气喘吁吁地大叫说:“正兴哥!快点!你弟妹要生,要到镇上医院!快点!”许正兴哪里敢怠慢,忙踩着雨水紧随其后。
车子到了村外时,雨基本上已经停止,乌黑的云彩涌向东北方,西南方的天空一片亮堂,无垠的麦野经过刚才风雨的蹂躏,到处都有瘫倒在地的麦子。这条土路蜿蜒地通向五里外的洛宁镇,只有那里才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卫生院。土路的泥泞加剧了行走的艰辛,每个人都已经摔了几跤,许正兴的胶鞋还跑掉了一只。路上铺满了被风雨击打下的桐叶与枯萎的黄色桐花,两旁的麦穗带着雨珠在风里晃荡,怀念着刚刚远去的雷声。
天空好像被铁扇公主的扇子扇过一般,云雾散得很快。云好像急着赴一个重要的约会,在天上飞奔,快速行进的乌云掠过麦田上面的天空,阳光忽隐忽现。麦野被风声鼓动,哗哗声响起,掀起一个一个的波浪,此起彼伏,推进向远方。随着车子的颠簸,女人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走到离村三里的去洛宁镇和夏桥村的一个路口时,女人的表情骤然变化,在后面跟着的许铁婆依据多年的接生经验敏锐地观察到她将要分娩,于是权威地命令这几个小伙子将架子车停靠在岔路北面的一方麦田旁,以麦子为屏障,让男人们蹲在麦田的另一端耐心等待。许铁婆开始一个人做新生命的接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