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先重脸上的肌肉颤动着,他想说话,但舌头打颤发不出声音。此刻他做梦一般听着女人努力说出的每一个字,所费的力简直比刚才他们拉车还要大。女人尽量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胥……大哥,你是一个……好人,我下辈子……再……再报答你!孩……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她……孩子就叫……水儿……下……下……下水……”胥先重屏住呼吸,尽力地听清她的每一字,但最终还是听不懂,一时大急。看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手扬起,似乎想指向天空,抑或是天空的一个方向,胥先重以为她说下雨,忙叫:“下?现在雨不下了!你别怕!俺们几个就是爬,也不让孩子淋雨,也要把你带到镇上医院里!”那女人又用了用力,说:“我……不行了……水儿没……娘!我难受……难……受!”女人的眼角滑出一滴清泪,她嘴唇动了动,做最后的努力,才吐出几个字:“找……下……下……”
这一刻,胥先重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听不清楚到底何意。就在他准备向女人再说话时,忽然看见女人的头猛地扭向东南方,一只胳膊耷拉在车辕上,用尽全力将另一只胳膊落在了睡在一旁的水儿身上,那双眼睛恳求似的望着东南方,眼珠一动不动,胥先重这时才从震惊中恢复了他简单的思维,他刚想说话,却感觉到女人的神态不对。许铁婆此时赶忙过来,将自己因为刚才接生而血迹斑斑的手在女人面前晃了晃,女人的眼珠一动不动。胥先重也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摸了摸女人的中穴,又晃了晃她的手,女人身体如蜕化的蝉壳,一动不动。
此时天地陡然间又静了一下,胥先重只感到面前黄得刺眼的麦田忽地全都变成了黑色,天边那一条彩虹也霍然隐去,耳朵里只有刚才轰鸣着的雨声,嗡嗡作响。他浑身上下打颤,周围的几个小伙子也悄悄抹着脸上的雨水,静静地伫立在一旁,谁都没有言语。许铁婆开始在一旁呼天抢地,说兔子精又回来,把女人收回天宫作丫鬟了。
胥先重怀着最后的希望指挥着这些人在这条泥泞的路上拼死前进,等到半个小时后到达镇上那破败的卫生院时,架子车的车胎上已塞满了泥,他们索性把车胎去掉,把车身当做担架来抬。女人早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她静静睡在“担架”上,一旁的水儿被晃荡的车身晃得哭个不停。镇上医院里正聚满了刚才因为大风而被树枝砸伤的邻村的病人,当胥先重嚎叫着找医生时,基本上没有几个医生可以派上用场。一个平时只擅长看感冒拉肚子的医生百忙中过来,看到架子车上拉的是一个血迹斑斑的刚生产的女病人时,竟一时感到面对的不是感冒拉肚子病人的慌张。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女人的脉,发现那里如一根静止的琴弦。那个医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还倒打一耙说:“人都不行了,还往我这儿拉,是不是还嫌我不够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