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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麦田记 56(2)

出麦田记 作者:潘沈斌


1986年2月9日 星期六 晴

念祥,这几天我没有写东西给你看,是因为这里要过年。农村过年要比城市过年讲究得多,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每一天都有事情做,否则明年就不会吉利的。今天我剁了一上午的饺子馅,又包了一下午饺子,胥村长还贴了门联。今天的大年三十下午你是怎么过的呢?以后见了我可要好好给我说一下。

今天天气晴朗,我在院中抽空看了看天。天空真是湛蓝,就像青花瓷碗的碗底一样,在蓝得透底的天上还镶嵌着几朵云山,那云山真是漂亮,虽说是大年三十,但是这里却能看到夏天才看到的云,那朵云山就好像一座巍峨的真山,舒卷着一番白璧般的无瑕,就好像在蓝天上开了一朵巨大的棉花。我突发奇想,真想找到一根长棍,举到天上,把那团棉花糖一样的云挑落下来,那该多么好!我真的想摸摸那片云,哪怕只有一秒钟也成。下午我看天的时候,不由想起了李清照的那首《清平乐》,现在我还能把它背写下来: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挪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在这样一个孤村,我真的找不到任何与文学、音乐相关的东西,但是我却发现这里的景物很唯美,天天飘落下巨大的黄叶,日日都有血红晚霞在枯枝后隐没,有时一直看着万千枯枝交错后的天空中那轮夕阳逐渐逝去,我都忍不住眼含热泪。多么好!

每一夜醒来,我都像做梦一样。我在维也纳的时候,有时候半夜忽然醒来的时候,也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会以为自己还在开州的我们的学校之内,但是我如今在这个村庄,还总是觉得还在我们的学校之内,这又是为什么呢?

最近脑子里面浮生上来许多以前背诵的诗词,因为找不到一个人来聊文学,我只能把我的感想写给你了,此所谓《红楼梦》里的“诉衷肠”一折也。梦醒的时候,总会想起宋朝的朱敦儒的《一落索》,我总是把它戏读成“一啰嗦”的,我觉得古代人真的很伟大,他们总是把一些千古相通的感情抢先写了去:

一夜雨声连晓,青灯相照。旧时情绪此时心,花不见,人空老。可惜春光闲了,阴多晴少。江南江北水连云,问何处,寻芳草。

如今又到何处让我寻芳草如你呢?此时是夜里,胥村长出去了,村庄里面响着零零落落的鞭炮声,到处都静得很,桌上的一盏煤油灯发散着光辉,那些火红的火苗跳跃着,把周围照得很是祥和。念祥,你此时在干什么呢?吃到团圆饭了么?

我身体弱得很,来到这里总是有些病。这个村庄竟然连一个卫生室都没有,要是看病还得到镇上去。这里的人有病了都是硬扛着,实在不行了就到镇上随便包些便宜的药。他们真的生活得很辛苦。前些天我受了风寒,一直发烧,胥村长就到镇上给我买了些药,我接过那些药一看,差点哭出来,你猜猜为什么?那些药竟然是我们端木药业的药厂生产的。我看着这些药物的包装,想着我的父亲,禁不住流泪了。可能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厂子里生产的几盒普普通通的药竟然被他远在“欧洲”的女儿吃到了(依桐读到此处心中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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