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亢的唢呐声中,在连绵不完的鞭炮声中,水儿呆呆地坐在嫁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轿车在呜呜的车声中平稳向前行,驶离了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村庄。她用手握住脖子里那条依桐哥送给她的项链,望着车窗外的麦田。
忽然一阵猛烈的夏风吹起来,麦浪又被掀起来,一个连着一个,排山倒海,凭风起浪,这些麦浪从远方赶来,又去往远方,浪打浪一样地打过这群嫁车车队。在向高空嘶鸣的唢呐声中,翻滚着麦浪的麦田在夏风的鼓动下,在朗朗长天下怒吼,以麦穗和麦穗的碰撞,撞击出哀悼千年的痛哭声!向万古不变的总是悲剧的结局长啸一声:这到底是为什么?
麦子在喧哗,唢呐在呐喊,在高耀八荒的太阳下,在波澜不动的历史进程中,此时它们以连向八方的规模,在夏日南风的吹动下,忽展起舞,一排排麦子从北掀到南,又从南歪到北,从朝阳激情万丈升起的东方席卷而来,到夕阳无情坠落的西方余势还未尽,招摇和斧正出一个公平和唯美的人间!在从一个愚昧走向另一个愚昧的被文明遗忘的角落里,在没有人发现它们有着何其壮丽之美的悠长的千年岁月,这些沉默的麦子年复一年,始终固执地美丽出一个庄重的黄色世界,在千千万万的麦穗罗列出的黄色大地上,升腾出一个黄色图腾!它们以黄色美丽着自己的成熟,它们以黄色等待着将至的镰刀,它们会在不远的6月尸横遍野,以壮美的死亡来哺育万千人类使他们继续在这大地上生长。但如今大地的美人已经成熟,却正坐在人类的嫁车中,走向与自己殊途同归的歼灭美丽的地方,它们只有愤怒出一个又一个麦浪,向这个失望的结局发出抗议的低低吼叫!
水儿穿着洁白的婚纱,无言地坐在嫁车中,她心中在为一个人默默祈祷,祝他今天考出一个好成绩。她默默地看着车窗外北方那条齐渡河堤,从车中往外望,大堤也在缓缓地移动,似乎在跟着她的嫁车跑。水儿在心中啜泣着,默默地说:“依桐哥,我再也不能站在那大堤上等你了,再也不能了。”她含泪回头望了望,看见身后长长的车队,看见自己的车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和桥,每过一个路口都会有人从车中扔出一个炮仗,每过一个桥都会从车中扔出一个馒头——这是这一带的习俗,扔出的馒头如果被陌生人拾走吃掉,则预示着新婚夫妇大吉。
前面已经先行的是拉着盒子的农用三轮车,那盒子是由五层组成的,里面放的是水儿在娘家所穿的衣物、夫妻所用的红色筷子以及一些肉食和点心,最上面放了几枝柏叶,代表百(柏)年好合(盒)之意。后面的几辆车上面铺满了新婚用的锦被,被子上也都压着柏叶。车转瞬间已经到了镇上,洛宁镇今日正逢会,会上有很多人正在买收麦用的准备物品,看到有人家结婚竟然动用这么多车辆,纷纷过来看热闹,嫁车车队在会上堵了一会儿,才出了洛宁镇,这个时候从嫁车中往外望,夏桥村已经清晰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