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承认,我在实验室里骂鲁裕是个“小闷骚”之前,我早已比他先闷骚了很长时间,并且我没有跟鲁裕分享我的意外经历,因此我比鲁裕更加闷骚。那天晚上,我内心和身体为之肿胀不堪。
晚自习开始前,我匆匆回了趟宿舍,锁起门,激昂不已地释放了我的肿胀,并在想象中释放在顾珏雪白的大海碗上。我从此对顾珏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关注,我每次看到她,都会闪电般想起那天的景象,想到她的大海碗。我并不喜欢她,我还是觉得她太严肃,但我好像开始畏惧她,仿佛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曾经偷了她的某样贵重物品。
大海碗顾珏是我们班罕有的富二代,她爸爸是苕溪镇上唯一一家机床厂的厂长。我多年以后邪恶地想过,假如我因为顾珏的大海碗而试图让自己喜欢上顾珏,不计后果地喜欢,也许我的奋斗历程将缩短很多年。
鲁裕就奋不顾身地喜欢上了他的“芸香”,就是他后来偷偷告诉我他暗恋的那个女生,真名叫张芸,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永远像是在耳语,听起来无比费力,但正是这一点,彻底将鲁裕迷翻。
张芸也是瘦高个儿,比鲁裕足足高出一头,浑身上下基本没一块突起处。我问鲁裕,张芸有什么好的,你怎么会喜欢她?鲁裕反问我,喜欢这东西,受你控制吗?我说,也是。过了一会儿,鲁裕又说,我最喜欢她说话的神态和语气,感觉一辈子不会跟你吵架的样子。我说,你这个喜欢太微观了些,但听着有点儿诗意。据鲁裕说,他之前从没喜欢过女生,张芸是他的初恋,因此他不敢表白,也不知道怎么表白。我像个情感专家似的给他打气说,准确地讲,你这叫初暗恋,但是怕什么,谁都有第一次的时候,第一次单恋,第一次被恋,第一次恋爱,你不说,她永远不会接受你,你说了,有一半的几率她会接受你,实在不敢说,你就写封信,找个机会交给她就是了。鲁裕说,我还是不敢。后来,他这个自称生来没有语言天赋的小闷骚,却花了几天时间,为张芸苦心积虑写了一首歌,歌名叫《芸香》,还为之谱了一首曲,曲子的旋律无比单调,或者说压根儿没有旋律。我知道鲁裕想谱出四大天王的调子来,呈现出来的事实却是四不像,那感觉听着就像和尚做法事,空洞却不空灵,十分闹心。他反复钻空子唱给我听,听多了,听烦了,竟能把开头几句歌词强行植入到我心里去:“在我家门口,有一株芸香,每一天早晨,散发着清香。在我梦里头,我抚着她,我搂着她,轻轻吻着她。”中间忘记了,最后是没完没了的“Love you for ever”、“Love you for ever”、“Love you for ever”。我跟鲁裕说,作为歌,你这首歌曲太淫荡了,作为诗,你这首诗歌又不够淫荡,所以我不想再听你唱了。鲁裕说,那你想听谁唱?
让我意外的是,我以为鲁裕今生今世都不会向他的芸香表白,结果他的表白场面,震撼得令我反思。有一天晚自习,中间休息的时候,他等老师出去,突然窜上了讲台。鲁裕先请所有同学安静,然后庄严地说,我想为大家唱一首歌,这首歌是我为咱们班张芸写的,叫《芸香》,我练了很久,今晚我要献给她。接着,他把这首有史以来旋律最单调最乏味的处女歌曲,以颤抖着的嗓音唱了一遍。鲁裕唱的时候,所有同学都忍不住笑,唱完,所有同学都朝张芸看去,甚至有男生恶作剧地欢呼起来:“张芸!张芸!张芸!”张芸坐在座位上,低头憋红了脸,一动不动,最后忽然站起来,向教室门外跑去,跑到门口,又忽然停了下来,扭头冲讲台上喊了一声:“鲁裕你给我出来!”这是我从张芸嘴里听到的分贝最高的一句话,之后再没听见过。
鲁裕跳下讲台,疾步跟上张芸,俩人很快消失在教室外的黑暗里。我不清楚他们俩出去后,单独说了些什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鲁裕独自回来了,眼睛忽闪忽闪,脸上泛着微笑,但又不像是胜利的微笑。我问他怎么样,他不肯告诉我,只说“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