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军训以后,我莫名其妙出了一回鼻血。
我周末回家,就着脸盆在门口冲澡时,用手指轻轻抠了下鼻孔,我没感觉抠破了什么皮肉,等手指再拿出来,鼻血就像女人的月经那样喷涌出来。我鼻梁虽然不高,却十分坚固,小时候跟同学打架,就算一拳砸在上面,砸得火星四射,也不会出鼻血。我从没见过自己流这么多血,我吓坏了,大叫我妈。我妈从屋里冲出来,见我一脸一手的红,让我先仰起头在屋里坐下,然后着急忙慌找来一团卫生棉球,塞住我的鼻孔。
我妈说我肯定是军训中暑了,我说不至于啊,军训时不怎么热,偶尔有几天气温回升,但也不至于把我晒出鼻血。我妈说,那就是上火了。我说,你说这会不会预示着我将有血光之灾。我妈说,放你娘的屁,也有可能是见红有喜。那天晚上我过得惨极了,我吃饭、刷牙、洗脸、尿尿、看电视,干什么事儿都得塞着那团棉球,棉球一取出来,鼻血就继续涌出来,像一泓永远不会干涸的泉眼。睡觉更倒霉,不但棉球得继续塞着,还得整宿平躺仰卧,我平时习惯向右侧睡,那天夜里,我几乎失眠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妈带我去村里的医疗站。站里只有一个赤脚医生,感冒伤风、跌打损伤、蚊叮虫咬、包皮过长、月经不调、汉子偷人被砍的刀伤、寡妇喝药自杀的洗肠,什么都肯医,什么都没把握医好。我坐在一张木椅上,担心他会不会把我鼻子像猪门腔那样割下来检查。赤脚医生拿出一只拇指粗的小手电,扳起我脑袋,取下棉球,冲我鼻孔里边仔细照,照了一会儿,说:“确实抠破了,破了好大一块,伤到血管了,现在还有点流血,如果一运动,血会流得更厉害。”接着他又取出一根锥状物,插上电源,过了约莫五分钟,锥状物的头部变得通红,我才知道那是一支电烙铁。我感觉即将要被上刑,浑身一紧。他又一把扳起我脑袋,说:“别动,动了烫着鼻子,你就毁容了。”我仰着头,丝毫不敢动弹。赤脚医生让我妈帮忙举着手电,他把烙铁锥头小心探进我鼻孔,伴随着一丝不是那么深刻的疼痛,我闻到一股嗞嗞的烧烤味儿。这个烧烤手术太微观了,烤了足有十分钟,烙铁差不多也凉了,医生仿佛松了一口气,说:“可以了,血管补上了。这两天不要做剧烈运动,很快就会完全愈合的。”
第二天,我妈去学校替我请了假,我因祸得福,又在家闲置一天。这几天里,我身子闲着,脑子一点儿也没闲着,我一会儿想着虞俪,一会儿想着小龙人,一会儿又想,假如我真的病倒了,虞俪和小龙人谁会更加为我伤心呢?我感觉应该会是小龙人,但我更希望是虞俪。如果这个念头是产生在夜里,带进梦中,次日醒来,我就会骂自己一声“傻屄”,然后起床。每次想起虞俪,我就拿出日记本,胡乱写日记,就像普鲁斯特窝在家里写他的《追忆逝水年华》,满纸胡思乱想的意识流。我老妈说,你功课都做完了?
我再回到学校是星期二,早自习已经开始了。我进门,远远望了小龙人一眼,她正低头背书,没看到我,我就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刚要坐下,见桌上躺了一封我姐的信。我拿起信问鲁裕:“今天到的吗?”鲁裕看了一眼说:“昨天下午老丁就送过来了,你不在。对了,你昨天怎么了?”我说:“突然流了很多鼻血,去了趟医院,没什么大事儿。”我边说边拆开信封,展开我姐的来信,却从信里掉下另一封信来,我再展开这封信,先读信的末尾,落款竟是“虞俪”。我脑袋“嗡”的一下,立刻兴奋起来。我想起我妈说的,见红有喜。
我急不可耐地先读虞俪的信。我没想到虞俪的字那么不好看,歪歪斜斜,有些稚嫩,仿佛小学生写的,跟她的容貌几乎毫无关联。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回信了,重要的是信的内容。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实在有点长,长得天气都开始转凉了,长得我的意志阵地都濒临失守了。
虞俪在信里,说她对不起我,拖了这么久才给我回信,实在对不起,希望我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