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顾自地往包厢走,他跟在身后,忽然说了一声:“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她心里咯噔一声,在他这句话里,她在洗手间里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硬朗起来的心脏啪的一声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只够她努力保持一个不至于太失态的姿态。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故意笑得很灿烂:“你不是说酒量可以锻炼吗?”说完,她又回头走。
他直直地看着她,问:“你去哪儿?”
“去喝酒。”她答得更直接。
“我让他们散了。”他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愠怒,似乎在恼怒那帮让她一直喝酒的人的同时,也在责备她不该没有轻重。
他的声音就那么轻轻渗透进她的身体里,从头皮开始,一直到脚底心,都是冰凉的。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呢?他竟然让他们散了,散了可怎么办哪?难道他忘了彼此都不是善于面对只剩两个人这种场面的人吗?
“你去哪儿?我送你吧。”他说。
她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走廊,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不管不顾地继续朝前走。
“不了,我住得远,你送我,晚上回去会很晚,北京又动不动就堵车。”她听到他追上来,只好迅速抬脚朝前走着。
“没事,好久不见你,正想跟你说说话。”他笑起来,可她却看出来他只是强作欢颜。这么多年,他变了很多,可唯独隐藏情绪这一点他好像永远学不会,像个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她没法拒绝,只说:“那就送一截吧。”
他的车停在酒店下面,他帮她开门,替她关门,绅士十足,恍惚间她觉得陌生。
说是说说话,一路上两个人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只是转过脸望着不断往身后倒退的街景。老实说,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与他相遇的场面,像是八点档电视剧里那样,一个人捶着另一个人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吼“这么多年你到底去哪里了”,另一个人必然是一个熊抱让那个人渐渐安静下来。再不济也得失个忆什么的,然后另外一个再撕心裂肺地爱上那个没心没肺失忆的人,最后皆大欢喜……
可他们呢?
没有哭天抢地,失忆更别提了,对于从前,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记得刚分手的那段时间,她天天晚上睡不着,第二天醒来枕头都得拿阳台上去晒。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却全是他的影子。她知道归根结底是她对不起他,所以只能一遍又一遍哀求似的在梦里喊他的名字。
车子到楼下的时候,他看了看周围,说了路上唯一的一句话:“程董的房子?”
“嗯。”她应了声,“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轻轻地嗯一声,眼睛却盯着方向盘,不看她。
下了车才发现下雪了,她抬头看了眼从漆黑的夜空飘落的漫天雪花,缠了缠围巾。走过小区门口,绕过花坛的时候,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下了车,站在车子面前,怔怔地望着她。
她记得最后离开他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漫天大雪,两人都不争气地哭了。他站在雪地里求她重新来过,她狠狠心还是走了,走出好远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诫她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想要再看看他。那个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望着她。
她明白自己是爱着他的,深深地爱着他的,但她也明白除了离开他没有别的选择。当她不能给予他别的东西,比如相守和一生这些遥远的词语,她仍然想要把爱给他。但是她清楚自己不可以再这样做。
往事如尘,在她的脑海里刮起巨大的风暴。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气体迅速消失在雪夜里。转身走进楼道大厅,心里的难过潮汐般一阵又一阵,怎么也挡不住。她想要想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冲冲心里的感觉,可不论想什么事情都不顶用。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空无一人,她急忙闪身走了进去,看到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那天晚上,她再一次在梦里看见乔直生。梦里的他们还小,小到以为只要在一起就是永远。可是梦的最后,他对她那么好,她却不得不离开他。她哭到醒来,黑暗中才忽而想起没有他的这些年,她是如何忍耐着失去他的痛苦,一步一步艰难跋涉在人世的荒芜里,一点点将他封印在内心的最深处,碰也不敢碰。
直到他再次出现,像是一个偶然。
而今夜的杭知夏也只能等到后来才知道偶然多是安排,最爱的那个人,也许正是罪魁祸首。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与昔日初恋情人的再会,幕后之手竟出自上一秒还在担心她会着凉,让她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去爱的程知秋。
而这一切,似乎还要从很多年前的一个葬礼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