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是一杯清清的茶。
新婚中的她,爱情是醒里梦里的一片绿洲。
有朋友也要走进围城。朋友送来了大红的请柬。她和丈夫商量了好一阵,决定送一份礼物去。仅仅为了省钱,他们便没去任何商店。最后她说,就送咱家这只蓝瓷花瓶吧。丈夫没听懂似的看她:她正看着那只蓝瓷花瓶,目光静寂得像夏夜的一片月光。丈夫知道蓝瓷花瓶是她母亲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蓝瓷花瓶便送了朋友。
在送完花瓶的第二天,他们便离开小城去了南方。走时仅带了几本书和几件随身的衣服,看看屋子,倒也没多少东西可带,带不走的和带着也没什么用的。
渐渐地,他们有了些钱,日子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清贫。后来她和丈夫开了一家工艺品商店,专营一些美丽的仿古工艺品。也许丈夫天生就是块做生意的料,他们的生意很好。她也渐渐迷上了瓷器收藏,常常宝贝似的在灯下看了这件看那件。她便常常跟丈夫提起那只当年送了朋友的蓝瓷花瓶。忙碌在生意里的丈夫总要几经提醒才能和她回到同一话题上。她便有了些痴,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再也遇不见那么好的工艺了,再也看不见那样奇妙的蓝色,还有那样恬静的白色睡莲,就像是一群栖息在蓝色湖波上的天鹅。她和丈夫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目光静寂地望着不可知处,只是眼睛里多了两片火焰。
那一年,家里来信说她母亲病重,想着店里眼前的一大堆业务,又想贫苦惯了的母亲一向总是将苦难和着粗茶淡饭吞咽下去,料想这回也依旧抵熬得住,便想等忙过了这阵儿再回去。她万万没有料想自己一念之间会铸成终生的遗憾。
不久,一封告知母亲病故的电报将她击得昏天黑地。
他们回到不再有母亲的小城。和丈夫一起去看朋友,一进朋友家门,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蓝瓷花瓶。朋友将蓝瓷花瓶放在漂亮的红木家具上。朋友夫妇一再感谢婚礼时她送给他们那么美丽的礼物。他们的话题反反复复地环绕在花瓶周围。而她,更是执着地如同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
后来她有事没事地去朋友那里泡时间。朋友不知道她心里的故事。每次朋友都非常热情地待她,说欢迎她这么忙的人经常来看她。
看得出朋友和她一样爱着那只花瓶,花瓶从未染上过一粒微尘,朋友坚持不给瓶子里装任何饰物,即便是鲜花,朋友说,配不起。
这就让她那句话永远只能萦回在心里成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现在已经有能力去买一件更贵重的礼物给朋友了。她甚至想过要用昂贵的礼物去换回那只花瓶,但她不能啊。
她再次去看朋友,她和朋友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谈笑。她借故起身取一样东西,然后仿佛是不经意地、重重地拂掉了那只花瓶。
她不记得是怎样走出朋友家的,也不记得朋友都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这一刻的月亮,一轮冷寂的圆月亮,如镜似的悬在中天之上。
她站在一片月亮地里。
她看见自己月光下的影子是那么的落寞与孤单。
她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碎瓷片,就着月光,她看见躺在手心中的那片瓷,像一块残缺的镜子,又像是一团水珠。
她轻轻地唤了声“妈”,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洒满月光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