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气热了起来,红线每天早上到草地上去捉蝗虫,用细竹签把它们穿起来。那些蝗虫被扎穿以后,还在空中猛烈地蹬着腿,嘴里吐出褐色的黏液。每捉到三五串,她就在草地上生一堆火,把蝗虫放上去烤,那些虫子猛蹬了几下腿,就僵住不动了;但它们的复眼还瞪着,直到被火烤爆为止。红线继续烤着蝗虫,直到它们通体焦黄而且吱吱地冒油,就把它们当羊肉串吃掉。蝗虫又香又脆,但这些蝗虫对自己是如何又香又脆这一点,肯定缺少理解。然后这个小女孩就到干涸的水田里去挖黄鳝,挖到以后放到干草里烧。黄鳝在被烤着以后会往地下钻去,但是遇上了一片硬地,变成螺旋状,就被烧死在那里。此后红线把它的,尸体拿起来,吹掉上面的灰,然后吃掉。假如她逮住了一条蛇,就把它的皮扒掉,扔到滚开的水里;蛇的身体就在锅里翻翻滚滚。总而言之,她是这片荒原上的一个女凶手。而薛嵩却躲在家里,给这个凶手制造枷锁。
3
知道了红线手腕的尺寸,薛嵩很快把手枷造成了。那东西的形状像一条鲤鱼,不仅有头、有身子、有尾,嘴上还有须。但是它身上有两个洞,这一点与鱼不同。薛嵩以为,红线把它戴在手上时,会欣赏到他的雕刻手艺。他还想把红线的脚也枷住,并且要把足枷做成圆形,像莲花的模样。但他又不知道红线脚腕的尺寸,所以又出发去找红线。这一回他看到红线在对付白蚁,把耳朵贴在蚁冢上听里面的动静。她告诉薛嵩,假如蚁窝里闹哄哄的,就是到了繁殖的时刻。当晚会有无数春情萌动的繁殖蚁飞出来,互相追逐、交配。配好以后落在地下,咬掉翅膀,钻到地下去,就形成一窝新的白蚁。不幸的是,当它们飞出蚁巢时,红线会在外面等着,用一个大纱袋把它们全部兜住;等它们在里面交配完毕,咬掉了翅膀,就把它们放到锅里去炒。据说这种炒白蚁比花生米还要香;要用干锅去爆炒,以后还能出半锅油。她还说,假如今晚薛嵩也来帮助捉白蚁,她就把炒白蚁分他一半。可是薛嵩另有主意,他猛地蹲下身来,用棉线量了她脚腕的尺寸,然后又跑掉了。虽然红线不知道薛嵩的种种设计,但也隐隐猜到了他要干什么——就像一个人想到自己早晚会死掉一样。对此她有点忧伤。此后红线继续在山坡上嬉戏,但心里已经有了一点隐患。因为她已知道,薛嵩早晚要抢她为妻。
我表弟说,小时候我的手很巧,喜欢做航模、半导体收音机一类的东西。我的手很嫩,只有左手中指上有点茧子;这说明起码有十年我没做过手工活。从这点茧子上可以看出我原是左撇子,用左手执笔。但我现在不受这种限制,想用哪只手就用哪只手:一般情况下我尽量用右手,急了用左手,因为左手毕竟灵活些。不管怎么说吧,我喜欢知道自己小时候手巧。我表弟还说,我从小性情阴沉,寡言少语,总是躲人,好像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消息我就不大喜欢。我想象中的薛嵩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用一把雕刻刀把一块木头雕成一只木枷,然后先用粗沙打,后用细沙抛光,又用河床里淘出的白膏泥精抛光,这时候那个木枷已被抛得很明亮。最后一道工序是用他自己的手来抛光——薛嵩的皮肤是棕色的,但手心的皮肤和任何人一样是白的——说来也怪,经手心的摩挲,那枷就失去了明亮的光泽,变得乌溜溜的,发着一种黑光;但也因此变得更温和。就这样,他把手枷和足枷都做好了,挂在墙上。有了这两件成品,薛嵩的信心倍增。开始做囚笼的零件——首先从圆笼柱做起。但无论用斧用刨,都做不出好的圆形,为此薛嵩费煞苦心,终于决定要做一架旋床。他先设计出了图样,又砍了一棵野梨树,把它做成了。但是这旋床上第一件成品却不是柱子,而是一个棒槌形的东两,是用柚木枝杈车成的,沉甸甸的很有点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