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中午进来了一个过路客,来头特别大的样子,一进门就喊着要见老板。推拿房的老板沙复明从休息室里走出来,来客说:“你是老板?”沙复明堆上笑,恭恭敬敬地说:“不敢。我叫沙复明。”客人说:“来个全身。你亲自做。”沙复明说:“很荣幸。你里边请。”便把客人引到客房去了。服务员小唐的手脚相当地麻利,转眼间已经铺好床单。客人随手一扔,他的一串钥匙已经丢在推拿床上了。沙复明眼睛不行,对声音却有超常的判断,一耳朵就能估摸出动静的方位与距离。沙复明准确地抓起钥匙,摸一摸钥匙的长和宽,知道了,这位来头特别大的客人是一个司机。是卡车的司机,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油味,不是汽油,是柴油。沙复明微笑着,把钥匙递给小唐,小唐再把钥匙挂在了墙壁上。沙复明咳嗽了一声,开始抚摸客人的后脑勺。他的后脑勺冰凉,只有二十三四度的样子。毫无疑问,他拿汽车里的空调当冰箱了。沙复明捏住客人的后颈,仰起头,笑着说:“老板的脖子不太好,可不能太贪凉啊。”“老板”叹了一口气,说:“日亲妈的,颈椎病犯了,头晕,直犯困。——要不然我怎么能到这个地方来?我还有二百多公里呢。”沙复明听出来了,司机是淮阴人。淮阴人民和全国人民一样,都喜欢“日”人家的妈。但淮阴人有淮阴人的高标准和严要求,只日“亲妈”,不亲的坚决不日。沙复明先给淮阴的“老板”放松了两侧肩头的斜方肌,所用的指法是剥。接下来沙复明开始搓,用巴掌的外侧搓他的后颈。由于速度特别地快,像锯,也可以说,像用钝刀子割头。一会儿司机后脑勺上的温度就上来了。司机舒坦了,一舒坦就接二连三地“日亲妈”。沙复明说:“颈椎呢,其实也没到那个程度,主要还是你贪凉。路途长,老板把温度打高一点就好了。”“老板”就是“老板”,不再言语了,随后就响起了呼噜。沙复明转过头,小声地关照小唐说:“你忙去吧,在外头把门带上。”小唐说:“呼噜这么响人家都能睡,你这么小声做什么?”沙复明笑笑,想,也是的。沙复明便不再说什么了,轻手轻脚地,给他做满了一个钟。做完了,辅助用的是盐热敷。“老板”最终是被盐袋烫醒了的,一醒过来就神清气爽,是乾坤朗朗的空旷。“老板”坐起来,眨巴着眼睛,用脑袋在空气里头“写”了一个“永”,说:“日亲妈,舒服,舒服了!”沙复明说:“舒服吧?舒服了就好。”“老板”意犹未尽,闭起眼睛又写了一个“来”。最后的一捺他“写”得很考究,下巴拖得格外地远,格外地长,是意到笔到、意境隽永的模样。司机最终“收笔”了,高高兴兴地搬回自己的下巴,说:“前天是在浴室做的,小丫头摸过来摸过去,摸得倒是不错。日亲妈的,屁用也没有,还小包间呢——还是你们瞎子按摩得好!”沙复明把脸转过来,对准了“老板”面部,说:“我们这个不叫按摩。我们这个叫推拿。不一样的。欢迎老板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