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说,当时你把他捞上来的时候,除去身上的衣服,没有别的吗?
那谁知道,一看是个死人,我都吓蒙了。他身上的东西,不都是你们的人掏出来的吗?听说有个钱包,钱包里有银行卡、身份证。要不是有身份证,恁咋会找到他家的人?
我知道,已经很难从渔夫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我们和他告别后,就踏着河底的积雪,避开那条雪泥路径,往大桥那边走。我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边往河岸上走,一边脑海里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我们来到桥头,桥上的积雪已经被过往的车辆轧成了土黄色的雪浆。真是奇怪,融化成水的雪,怎么会变成这样的颜色呢?这就像人一样,活着的时候,皮肤是那样的鲜亮,可是……我上桥往里走,桥栏杆上的积雪早已被过往的行人划落。当我站在桥上往河道里观看正在收拾扳网的渔夫时,脑海里再次呈现出黄秋雨被渔夫从河水里扳上来的情景。不错,我自言自语地说,死是生的开始,这话没错。
你说什么?小莫显然没有听清我的话,他扭头看着我说。
我知道,小莫想和我讨论案情。但是,就他那么一问,我突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我扶着桥栏杆,看着冬日苍茫的河道,看着那架又沉到河水里的扳网,没有再说话。我知道,就是说,这个站在我身边的年轻人,也未必能理解。人们都说,生是死的开始,可是我的理解,恰恰相反。死,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才是生的开始。不是吗?正是因为黄秋雨的死,接下来,我们才开始去接近那些平时不被我们了解的生者。不同的生者。秃顶男人。胎痣女人。渔夫。还有,接下来我们要去认识的金婉、米慧、罗旗、谭渔。还有,那些突然出现的,与这桩命案有关的人。你说,这话他能懂吗?我就是说了,他也未必懂。
手机在我的衣兜里振动起来。阳光的照耀,使我没能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从接通的电话里,我听出是小范。我说,有米慧的线索了?
没有,她不是师院的学生。不过,我查到了罗旗信息。他是02级新闻系的学生。
他人呢?
我刚见过他。因为他今年毕业,正好没有回家过年,在电视台实习。
是那个罗旗吗?
是他。他说他已经和她分手了。
他有米慧的联系方式吗?
他说一分手,米慧的手机就成了空号。
他们分手是什么时候?
2月1日。就是米慧留下遗书的那一天。
哦……我说,关于米慧,你再和他好好聊聊。也让他谈一谈黄秋雨。另外,你负责查一下,2月1日以来,锦城殡仪馆的火化记录。
小范说,明白。
2月1日?在给黄秋雨留下遗书的同一天,米慧也和罗旗分了手?身后汽车驶过的声音,一下来到我的思想里。刚才和小范通话时,我怎么就没有听到这些杂乱的声音呢?看一眼已经被雪泥涂抹得一塌糊涂的桥面,我没有再往前走,返身往滨河公园,我们停车的地方。脚下水泥路面上变得肮脏的积雪,还没有来得及被环卫工人清理,如果米慧……
看着撒落在河道里稠密而无声的阳光,我的耳边,却隐约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轰鸣。是春雷吗?应该是。惊蛰已过。那些冬眠的动物,都将开始醒过来了。
车子开动了。向东。沿着滨河公园。车身在冰冻的雪路上摇动着。车外楼群的间隙里,杨树的枝条光秃秃的,在灰蓝色的天空静止着。我的目光穿过车窗,看到了架在颍河上的八一路大桥。那桥离我越来越近。米慧,你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了吗?站在大桥上,就那么纵身一跳?黄秋雨也是从大桥上跳到河水里去的吗?如果,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许局长调集起来的警力,能在被积雪覆盖的河岸上,发现什么呢?一切,都会被积雪所改变。只有死去的,躺在解剖室里的黄秋雨,是个不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