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公公屋同慧娘娘屋只隔着菜园子。一边是慧娘娘屋的菜园,一边是余公公屋的菜园。慧娘娘屋菜园一年四季种各色菜蔬,余公公屋菜园子一年四季栽各色花木。屋场前后的菜园土很肥,慧娘娘屋的菜却没有余公公屋山上的长得好。慧娘娘自己动不得手了,就总骂强坨:“人勤地不懒!你看看余伯爷,人家菜园还是黄土坡上,辣子驼断了树!”强坨说:“我又不是菜农,又不靠卖菜赚钱,有吃就够了!”余公公不会去说强坨,人家毕竟不是他亲侄子。若是他亲侄子,他会说:种地是种脸面,地种得不好,见不得人!余公公是个要脸面的人,他的事就样样做得好。
慧娘娘屋有条黄狗,是余公公那黑狗的儿子。黄狗望见娘回来了,又是蹦跳,又是打转转。黑狗很有母仪,立在地场坪望一望黄狗,慢慢走到自家檐前,抖一抖皮毛,趴下。余公公进屋做早饭,自言自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次说过这话,他都会在心上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老喜欢说这句话!人开始说冗话,就是老了。余公公的日子过得很慢,家家户户都吃过早饭了,他才开始慢慢的淘米下锅。有回巧儿回家,见老爹慢慢的淘米,就说:“爹,现在城里人都不兴淘米了,工厂出来的大米是不用淘的。您老还是淘米,其实很好。”巧儿是想说,老爹很讲卫生。这年月在城里,吃的用的都不放心。余公公并不晓得城里人的恐惧,他只是把日子过成了习惯。
枞菌很不容易洗干净,粗手粗脚吃着必定有泥沙。余公公细心地洗着枞菌,听见黑狗突然汪汪地叫,同时也听见有人喊着:“收烂铜、烂铁、鸭毛、鹅毛……”他赶紧跑出去看,怕黑狗惹事。他出门晚了一步,黑狗已经惹事了。慧娘娘屋的黄狗已咬了收破烂的外乡人。慧娘娘也跑出来了,嘴里不停地喊道:“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咬得重不重?”外乡人卷上裤子,哎哟哎哟的,说:“你看你看,牙齿印这么深!你看你看,开始出血了。”慧娘娘作揖打拱的,说:“真是对不住,我跑都跑不及,就出事了!你是年轻人,多原谅!”外乡人也不算很蛮,只说:“原谅?您老人家是要我原谅人,还是原谅狗?”慧娘娘说:“原谅人,也原谅狗。我养的儿子蠢,养的狗也蠢!只要听见人家的狗叫,它就扑上去咬人!”余公公笑了起来,说:“老弟母,你是说这狗娘聪明呢?还是说狗儿子蠢?这个蠢儿子,可是聪明娘养的!”外乡人听着怪怪的,说:“我痛得要死,您两老还在说笑话。我死是死不了,就怕狂犬病。”慧娘娘忙往屋里走,走几步又慌慌地回头,说:“年轻人,我进屋取钱,你去打疫苗,钱我出。”余公公忙喊住慧娘娘,说:“老弟母,钱我出,你莫管。祸是我黑狗惹的,它不叫,黄狗不会咬。”慧娘娘不理余公公,进屋去了。没多时,两个老人都从自己屋里出来,手里都拿着钱。余公公笑着说:“老弟母,你莫和我争,养不教,母之过。黑狗到底是做娘的,哪个喊它乱叫!”慧娘娘不开脸,也不答话,径直把钱放在外乡人手里,说:“价钱我晓得,多几块零星钱你不用找了。”余公公把外乡人手里的钱抢过来,又把自己的钱塞过去,说:“年轻人,你不能拿她的钱。”慧娘娘开腔了,冲着余公公说:“你钱多,那是你的钱!”外乡人看不明白,瞪大眼睛看热闹,说:“今天我碰着两个怪老人了!我该要哪个的钱呢?算了算了,我都不要了,莫耽搁我的生意!”余公公把外乡人一推,说:“你快拿了钱走,我不留你吃早饭!”
外乡人推着推车走了,黄狗开始朝天狂叫。慧娘娘骂道:“你现在晓得叫了?你叫有人听吗?有人替你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