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水人都相信,讲冤枉话会遭雷打。哪里都有嘴巴臭的人,像秋玉婆这么喜欢嚼舌的人少有。那年有余修新屋,忙到秋后打过晚稻,农事就闲了。有余的老屋拆了,住到了有慧屋。有余要在秋月里树好屋,要在新屋里过年。秋玉婆在背后说双双话:“有余和有慧本来就是一屋人,样样都是共着的。又来了个城里专门搞网绊的,样样都搞到一起去了。”
有天,有余正在做屋架子,绿干部突然来了。有余笑着招呼:“绿干部,稀客啊!”绿干部的叫法,漫水人喊了快二十年。绿干部也不生气,他早就习惯了。今天绿干部脸色不太好,很生气的样子。有余以为又有什么运动来了,脸色也正经起来。每逢运动,绿干部总是到漫水蹲点。绿干部问:“人呢?”有余没头没脑,问:“哪个呀?”绿干部说:“我婆姨!”有余更加奇怪,说:“你婆姨?”绿干部脸色铁青,说:“你漫水人有远见,给我起个外号,绿干部!我婆姨给我戴绿帽子,放在你漫水改造。”有余这才明白,说:“小刘原来是你阿娘!”绿干部说:“什么小刘!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搞男女关系!”
有余递上烟袋,请绿干部卷喇叭筒。绿干部摇摇手,自己摸出纸烟,抽出一支敬给有余。点上烟,有余说:“你阿娘出工去了。我是要树屋,请了假。”
绿干部骂骂咧咧,又被烟呛着了,太阳穴上的青筋胀成几根蚯蚓。有余说:“绿干部,小刘来漫水大半年了,没人晓得她是你阿娘。护你的面子,她瞒得天紧。今天你来了,就好言好语。想要离婚,到民政局去就行了,不要到漫水来吵。”
绿干部眼睛红红的,说:“你讲得轻松!要是你老婆偷人呢?”
有余笑笑,说:“绿干部,你对哪个漫水人这么说话,都会挨打。我不打你,我要告诉你,你阿娘偷人,只怪你自己。”
绿干部声音比有余还高,说:“放屁,怪我?我儿女都做出了三个!”
有余放下斧头,坐在屋架子上,双手抱胸,望着绿干部,话不高声:“绿干部,做得儿女出,就是男子汉?俗话说,一条鸭公管一江,一条脚猪管一乡。脚猪算男子汉吗?你脾气不改,你不像个好男子汉,你阿娘还会偷人。”
绿干部坐在刨木花里,眼泪一滚出来了。有余递过烟袋,绿干部接了。绿干部卷了喇叭筒,说:“儿女都还没成人,不然我离了算了。”
有余说:“我看小刘是个好人,她来漫水大半年,没人把她当犯错误的人。等她散工回来,你多说几句温暖话。大半年,你没来看过,她也没回去过。你不来,是你不对。她没有回去,是她怕见你。”
绿干部抽旱烟不习惯,一口又呛了。他咳了半天,歇下来,说:“我平日哪有空?今天是星期日。有余,我俩打交道快二十年了。你是第一个敢同我对着干的人,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有意见。你知道小刘是我老婆,还替她说话,为我夫妻好。你是个好人。”
有余笑道:“漫水没有坏人!你要我讲句直话吗?”
绿干部望着有余不作声,不晓得他要讲什么天大的事。有余说:“你听得进,我就讲。漫水离县里近,不论来什么运动,都先到漫水试点。每回试点,你都是蹲点的。蹲来蹲去,你把漫水的人都得罪光了。人家蹲点越蹲官越大,你是年年雀儿现窠叫。你是上下都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