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走后没几日,有余就要树屋架子了。已到初冬,油菜长得尺把高,麦子长得手指长。大清早,薄薄的雾气中,刚刚出来的太阳,就像锅里蒸熟的鸡蛋黄。落了一夜的白霜,贴地的草木上都像撒了一层石灰。
吃过早饭,有余屋坪前面来了许多男人。有余阿娘特意买了纸烟,笑眯眯地散给大家。有的接了烟马上点燃,有的接过烟夹在耳根上。六封屋架子已摆在屋场上,立屋柱的塽墩岩整整齐齐,像挨地摆着的石鼓。有人留意到了,说:“余叔,你没声没气的,就在哪里搞来这么好的塽墩岩?”有余开玩笑说:“菩萨送了一个梦,告诉我哪里有现成的塽墩岩,我昨日取回来的。”原来是前几年,有余去山里帮人家树屋,主人家是个岩匠师傅。有余就不收岩匠工钱,岩匠就打了塽墩岩送来。有人说到塽墩岩,大家都来看,都说塽墩岩好,岩料好,打得好,抵得过去财主家的。
巧儿在大人中间钻来钻去,她娘喊道:“巧儿,莫疯!要树屋架子了,打着了不得了!”巧儿挨了骂,就跑到有慧屋坪前,邀几个女儿家踢房子。巧儿手脚麻利,捡了一块瓦片,几下就把房子画好了。巧儿正踢得上劲,听得大人们一声高喊,她回头望去,她屋的屋架子已树起来了。女儿家们都不踢房子了,立着不动看热闹。有个女儿家问:“巧儿,你是哪间房?”巧儿说:“我爹说,等长大了,旺哥把左边这头,他是大房。发哥把右边这头,他是二房。”女儿家又问:“你呢?”又有女儿家就开玩笑,说:“巧儿就嫁人了,回娘屋住偏厦。”巧儿晓得这不是好话,女儿家们就追打起来。
屋架子树好了,掐准了时辰抛梁。有余怕人讲他迷信,偷偷请风水先生看了时辰,只闷在肚子不讲出来。众人心上都有数,嘴上也都不说。梁早准备好了,是一根樟木梁。看女要看娘,看屋要看梁。梁要选好木料,要粗大,要直。漫水这地方,选根大樟木做梁,众人看着都眼红。梁中间包着红布,红布上钉着铜镜和古钱。古钱容易找到,铜镜很难有了,多用玻璃镜代替。有余屋这块铜镜是旧屋梁上取下来,重新磨得亮光亮光的。
有余看看日头,晓得时辰到了。梁的两头套了新棕绳,一声喊:“起!”两头立在屋架上的壮汉齐手动作,把梁平平正正地吊上去。梁刚安放妥贴,铁炮就杀了雄鸡,朝梁上抛过去。炮仗就响起来了,在场的人都齐声高喊:“好的!好的!好的!”
依规矩,抛梁的雄鸡是要送给木匠师傅的。有余是自己修屋,雄鸡就不用送人。铁炮就开玩笑:“余太太,你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啊!”有余阿娘笑着接腔:“做事的,看热闹的,都来吃中饭!鸡肉大家吃,鸡汤大家喝!山上打野猪,见者有份!”
盖好了瓦,屋样子就出来了。屋两头的瓦角朝天翘起,没人不夸有余的手艺:“漫水第一,漫水第一!’
看有余装壁板,成了男人们的娱乐。从没见过哪个先做好门窗和壁板,再来树屋架子。看了几天,他们信服有余了,果然比别人修屋快。有余说:“我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就先把门窗和壁板预备好。只要屋架子一立,瓦一盖,我有空就做,不急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