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怔住了。男人觉得被人当胸捅了一棍子。男人一时想不好到底该把棍子拔出来还是把棍子捅得更深——两个都是同样的疼。吟春的目光让男人意识到:他已经叫这个支那女人窥见了心。战场,这是在战场。他突然醒悟:在战场上谁让人先瞅见了心,谁就得先倒下先死。
他像一头野猪似地嗥叫了一声,猛然扑过去,把吟春压在了身下。他和刚才那群男人一样,粗野地扯着她的裤腰带。他见过她怎么系裤腰带,所以他扯起来毫不费劲。夏天的衣裳没有多少内容,他很快就找见了她的身体。他掰开她的双腿,提起自己,就要朝她的身子捅过去。这几年这样的动作他不知做过了多少回,这一回和那一回也没有多少区别。支那女人,全都一样。他对自己说。女人有一股味道,一股他非常熟悉的味道,酸酸的,又不全是酸,酸底下微微地藏掖了一丝的甜——那是服侍一家老小的女人特有的汗味。
这是他妻子的味道。
他感到他身上的某些地方依旧硬挺,而另外一些地方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他紧紧地搂住了女人,把脸埋在了女人胸前的那片谷地里。女人颤了一颤,却没有挣扎。女人知道挣扎也没用,女人只能顺从地打开了自己。他进去了,一路使着力。他已经在支那的土地上无数次进入过女人的身体。女人低低地哀嚎了一声,像哭,又不像哭。他听出来那是女人努力压抑了的羞辱——女人在为自己如此低贱感到羞辱。
吟春离开破庙的时候,守在庙门外的那几个兵正靠在墙上呼呼地睡。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跑——她知道他们即使醒着,也不会追她,因为他不会让他们。
天还没有亮,但夜色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紧了,天边隐隐有了第一缕鱼肚白。她昏昏沉沉地朝着鱼肚白走去——那是她家的方向。可是这一刻她并不想回家,她只想找水洗一洗身子。她不能带着这样的身子,回家见大先生和吕氏。她很快就找着了水,是村口一户人家屋外的缸。缸摆在猪圈边上,逃难的主人慌慌张张地走了,没带走圈里的猪。猪饿疯了,听见她的脚步声,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嘴唔噜唔噜地拱着猪圈的门。她顾不得猪,她迫不及待地掀开缸盖闻了闻——水还没臭。她三下两下脱去了身上的衣裳,蹲在水缸后头,舀了一瓢水,便往身上浇。虽是夏了,水淋在身上依旧还有几分凉,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有布,她只能用手指蘸着余留在身上的水,狠命地搓。一天的汗水和尘土在手指的挤压下变成了一条一条的泥绳。她一瓢又一瓢地舀着水,一次又一次地搓着身子。可是即使扒了一层皮,她的身子依旧还记得那样的羞辱。
天杀啊天杀!她低低地骂道。她在恨自己,恨那个畜牲。
她从水缸后头站起来,晨风带着软软的舌头,已经把她身上的水舔得七八成干了。被水激过的身子响亮地鸣叫了起来,她这才想起她已经饿过两顿饭了。她记起临走时那个男人扔给她的一包东西。“路上吃。”男人对她说。她从裤腰里摸出了那个包——是一个油纸包着的扁长盒子,有些像洋火匣,上面印着些蝌蚪似的字,她一个也认不得。她用牙齿撕咬了半晌,终于把油纸撕开了,里头是一片黑黢黢的东西,像是炭末子压成的饼。还要过很多年,她才会在一本书里读到,这玩意叫压缩饼干,行军打仗的人,都是靠这个东西活着的。她有些怕这样的颜色和形状——她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个东西跟入口的饭食联系起来。她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小口,那味道很是陌生。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出有几分像锯末——在煤油里泡浸过的锯末。她呸的一声吐了,将剩下的油纸包扔进了猪圈。猪欢天喜地拥上来,抢起了食。
这只是梦,一个做歪了的梦。大先生用不着知道。谁也用不着知道。
除了老天爷。
当然,还有她自己。
吟春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