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漫长的喂饭过程中,我们会问她一些问题,她显然是想留住我们,生怕我们丢弃她,就很积极地回答我们。她说话的声音尖而细,就像唱歌的人用的假声,并且很急骤,有一点类似聋子听不见自己声音的说话,无法调节音高与频率。从此来看,她大约是很少开口说话,与人打交道的。本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和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话题呢?可是不曾想,事情竟变得严肃了。好像是问到她的妈妈,她的回答忽然令人费解起来,似乎是,妈妈走了。走呢,也不是一般的走,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内容:她夜里被吵醒,有一具烟灰缸敲碎了另一件什么东西;还有一日,一名什么亲戚上门;再有,谁的哭泣。最终,有一日,她从幼儿园回家,那时,她在幼儿园的大班,路上,父亲对她说,妈妈走了。她说着这些的时候,嘴里始终含了一口饭,她几乎是带了一种急切的心情,尖着声音快快地说。当我们劝她慢些说时,或者咽下饭再说,她并不听,依然径直地说下去。然后,就有很细的泪珠沿了她秀气挺直的鼻梁,缓缓地流下来。饭已经全冷了,时间也不允许了,老师过来收走了碗碟,我们为她担心,下午要饿怎么办?她说不要紧,她有饼干,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铝制饭盒,给我们看。饭盒上箍了牛皮筋,里边整齐地放了苏打饼干,满满一盒。她说是她父亲替她放的,我们看见了一双父亲的细心的手。她盖好饭盒,重新箍好,放回书包,走出了教室。那位老师对我们说:“你们不要问她太多,她的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为什么呢?”我们问。老师嗫嚅了几句,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又叮嘱一句:“不要再问了。”
过了几日,是一个周末,下午没课,吃过午饭,家长们便将孩子接走了。于是,我们看见了她的父亲,一个也是苍白的、斯文的、忧郁的男人,没有一点笑容,但却是温柔地将女儿抱到自行车后架上坐好,然后自己从前边跨过横梁,坐上车垫,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