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有悲痛之感,但纳什设想过他会有其他感受——类似难过之类的情绪,或者一阵转瞬即逝的气愤与悔恨。毕竟这个人曾是他的父亲,就为这,也该对生命的奥秘聊发几许深沉的思索。但没想到纳什只感到高兴。这钱对他来说太过意外,而且意义如此巨大,以至于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了。他二话没说,立马还清了欠欢乐田园疗养院的三万两千元的债务,给自己买了一辆新车(红色双门的萨博900——这是他第一辆新车),并乘机用上了过去四年累积的假期。离开波士顿的前一天晚上,他为自己办了一个慷慨的晚会,和朋友们疯玩到凌晨三点,然后,都等不及上床趴一会儿,就急匆匆地上了新车,开往明尼苏达。
这就是他开始感觉到崩溃的地方。尽管在那些天里,庆祝和怀旧的情绪依旧,但纳什渐渐明白形势已经无法补救了。他离开朱丽叶太长时间了,她似乎已经忘了他是谁。他原本以为打电话就足够了,一星期给她打两次就能让她记得他。但一个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长途电话?六个月来,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声音,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集合,日复一日,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幽灵。甚至在那里待了两三天之后,朱丽叶还是一副羞怯怕生的样子,在他的怀抱前退缩,好像不再信任他。她已经成为新家的一员,而他无疑是个闯入者,一个从别的星球上掉下来的陌生人。他责备自己把她留在那儿,做这样的安排。朱丽叶现在是这个家中受人宠爱的小公主,有三个表哥表姐陪她玩,有一只拉布拉多,一只猫,院子里有秋千,有她想要的任何东西。他苦恼地想到他的姐夫篡夺了他的位置,在那郁闷的日子里,他得努力地不表现出嫉妒。作为曾经的橄榄球运动员,现在成为中学里的球队教练和数学老师,雷·施威克特一直是纳什心目中标准的笨蛋,但这不妨碍他在与孩子相处的问题上有一套。他是好好先生,有爱心的美国爸爸,与唐娜一起把家整得像岩石一样坚不可摧。纳什现在是有些钱了,但那又怎样?他想过朱丽叶和他回波士顿之后生活会有什么改善,但想不出来他能有哪些优势。他想自私一点,为自己想想,但最终拗不过摆在眼前的事实。把朱丽叶强拉出来对她有害无利。
当他告诉唐娜这个想法时,她又像十二年前他要退学那阵子那样劝他:不要冲动,再多点时间想想,不要把退路也断了。她脸上是一副从小看到大的忧虑的大姐的表情,甚至到现在,三四辈子过去了似的,她还是他在这个世上能够信任的一个人。他们在厨房里聊到半夜,雷和孩子们都去睡了,不过,唐娜的热情和好意换来的和十二年前一样:纳什把她折磨得几乎要哭,而他依然走自己的路。
他的妥协是要为朱丽叶开一个信托基金账户。唐娜心里明了他要做一些疯狂的事(那天晚上她就是这么跟他直说的),因而在他把遗产都挥霍掉之前,她希望能拨出一部分不动。第二天一早,纳什花了两个小时和北城银行经理就一些问题做了必要的安排。接下来的时间以及第三天上午,他各处闲逛了一下,就收拾东西装上了汽车的后备厢。这是七月末一个炎热的下午,全家都出来站在草坪前边为他送行。他一个接一个地拥抱亲吻了孩子们,当最后轮到朱丽叶时,他没有直视她,只是把她举起来,脸埋进她的脖子。做个好女孩,他说,别忘了爸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