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事求是地说,上级的政策,到地方会走样,这已经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人们常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什么会如此呢?其实,下有对策,关键时刻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别再把地方利益和个人利益作为负面词汇我至今仍难以忘记1972 年秋发生的一件事。
那年,我18 岁,已经是村里年轻的民办教师了。有一天,大队要我到人民公社开会,公社书记传达了上级文件,要求村里的农民都要大唱《国际歌》,公社要进行大检查。作为民办教师,我第一次代表我们大队去公社开会,一听说上级要检查,就很紧张,赶快回到村里跟大队支部书记汇报。支部书记听了以后,告诉我别着急,等等再说。结果,几个月过去了,并没有检查活动,我们村的农民也没有学唱《国际歌》,上级的指示就停滞在指示上,没了下文。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心存疑问。作为一个年轻人,第一次参加基层政府的公务活动,觉得应该严格按照上级指示来落实,可老成的支部书记则把上级指示不当回事。我开始竟然觉得农民文化素质还太低,不知道唱《国际歌》的重要意义。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认识有了转变。你说基层能够这么简单地就跟着相信吗?难道问题只是下层的应付吗?看来,村支部书记自有他的智慧,他不让农民跟着受折腾,他的拖延有其道理。其实,人民公社的干部也知道这是不用认真办理的事情,也不可能来检查。大家实际上是在进行集体抵制,是在避免让农民受害,有着很强的合理性,因而也相当成功。
1994 年初,我在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有一次,许多中国学者在哈佛大学医学院教授肖庆伦家中聚餐,其中一项活动是听许成钢先生谈中苏体制比较研究的成果。他的结论使我震惊:中国能够改革成功,主要是中国有一定的“诸侯经济”,地方有能权变的传统,因而避免了苏联的失败性改革,而苏联是真正地完全听从中央,下级没有多大的权变空间。我的传统理念受到了一次冲击,原来,应付“上面”不一定都是坏事,从体制上看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到了民政部工作以后,我直接参与了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年轻人拟定文件的过程,体会到我们的许多文件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缺,有的甚至存在严重缺陷。
因为,我国的决策体制有一个很大的特性,就是地方意见的表达渠道不够畅通,许多有经验的地方领导人很难通过公开讨论来表达他们的真实想法,而凭基本经验他们又知道许多东西行不通,结果就只能采取虚与委蛇的办法。从这个角度看,下有对策是积极的一面。
消极的一面自然也随之而来,因为人们都有自身的利益需求,于是,如何利用权变的技巧,来对付“上面”一些有合理性的政策,也成了一种流行的办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正面与负面的东西同时存在,主要是一种体制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