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星靥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继续回京的路途上,海青狼刻意放慢了速度,让马车不那么颠簸。午间扎营休息的时候,海青狼和几名老兵同时注意到西北天际处的异状。他站起来往白茫茫的雪野那头看了看,迅速趴在地下扒开厚厚的浮雪,耳朵紧贴坚硬地面听了一会儿,随即面色大变,“上马快走!”
星靥从马车里被揪出来,塞进了海青狼的马鞍里。他随即跃上马背搂住她,揭过披风兜头兜脸把她盖好。这么一息之间的工夫,再看向西北方向,雪野上已经飘起了一团蒙蒙大雾。住在星宿海雪原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那白色的大雾,其实是这里最可怖的一种自然灾害——雪暴。
雪暴来势极快,如果不赶在被它包围之前找到一处安全避风的地方躲藏,就极有可能被裹挟进暴雪里迷失方向最终冻死饿死。海青狼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战马高声嘶叫着扬起四蹄,向着东南方向的一座山奔去。望山跑死马,看着不算远,但真正跑起来最起码也有几十里的路程,那里原本是他们今天晚上预定的宿营地。马车和一切辎重都扔下不要了,五百军士跟着拭剑王爷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即使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之下,他们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形。
海青狼面色十分严峻,一下比一下更狠地催动战马。可是马蹄怎么能比得上雪暴肆虐的速度,跑出去没有二十里地,白毛风已经吹到了身边,一根根针尖样的雪屑被风吹挟着,刷子一样刷在所有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又狂奔数里,眼前已经失去了山的形迹,什么也看不清,除了眼前三两尺距离内的东西。昏昏沉沉中,星靥只听到从海青狼胸腔里发出的沉重声音,“萨朗,你带左队!丰博尔带右队!保持队形不要散,继续向前走,看着前头的马尾,跟紧了!”
拭剑王的命令被一个接一个地传了下去。海青狼猛地挥动马鞭,鞭梢响亮地噼啪打响,手下军士们也学着他的样子打响马鞭,看不见人,就闻声而动,五百人缓慢有序地继续前行。
这样的性命攸关中,昏昏沉沉的星靥居然还没有醒。她两条腿在坚硬的鞍头上硌得太久,酸麻得快没有了知觉,像是有无数根针同时刺动,疼得她龇牙咧嘴,下意识地在海青狼的双腿上又挪又蹭。在脑海的一片昏沉中,星靥痛苦地泣不成声,全身剧烈颤动。人生尠能百,哀情数万端,她不明白,为什么属于她的哀情这么多这么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耳边声响隐去,双眼一片漆黑,可是有些记忆与身影反而越来越清晰。一刹那间,她的灵魂像是被人拔出肉体,浮在半空中,回头望向十六年来的日日月月。
已经记不清的星府,燠热的栖云岛,大婚之夜揭开盖头对着她微笑的小皇上,漫天白幡里的哀哀哭声,皇宫,小婶婶……和那张陪伴她度过最痛苦最绝望岁月的坚毅的脸。
“元膺,元膺,元膺……”
听见哭声,海青狼皱起眉,他揭开披风,低头看着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朵折尽荼蘼春色未散的微笑。星靥朝海青狼眨了眨大大的黑眼睛,呓语道:“元膺,救救我……”
海青狼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耳边的风声蹄声一瞬间消失,只剩下她低回婉转的声声轻唤。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清了星靥呓语中的那个名字,又把披风裹紧,像是在对自己发火似的抱紧这具柔软的身体,用力往马臀上抽了一鞭。
星靥在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流着眼泪微笑着问他:“元膺,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为什么丢下我……”
海青狼隔着披风听见了这句话,嘴唇动了动,沉声狠道:“再啰唆,爷就丢你下去喂狼。闭嘴!”
星靥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听见元膺在回答她……元膺还在身边……还在她的身边……她动了动,向海青狼的怀里靠得更深,双臂环住他的腰,娇声低语:“元膺,我听你的话……别丢下我……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