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四七二年,王阳明降临。他用一声嘹亮的啼哭,奏响了这首充满玄机与神奇的《传奇》的第一个音符。从此,围绕王阳明的一生,一系列的怪异现象接踵而至,充满了不可思议。
据《明史?王守仁列传》载,王阳明胎卧母腹长达十四个月。尚未面世,即已严重挑衅现代医学的妊娠极限。
在他出生前夕,奶奶梦到神人从云中送子,因而为他起名王云,结果,名字为“云”的他到五岁还不会说话,有神僧从此路过,说“好个孩儿,可惜道破”。爷爷王竹轩为此猛然醒悟,改王云为王守仁,于是他猛然间能说会道,甚至突然就背诵起爷爷往日曾读过的书。竹轩公惊讶问之,他回答:“闻祖读时已默记矣。”不知道儿时同样迟迟不会说话的爱因斯坦,是否也是他爷爷后来给改的名儿。
王华高中状元次年,公元一四八二年,十一岁的王阳明与爷爷被迎至京城寓居。爷孙俩途经镇江金山寺时,王竹轩与身旁的朋友酒酣之际,他雅歌豪吟的习性陡然被唤醒。面对金山寺,他要赋诗了。胡须拈好,架势摆定,但非常不巧的是,他诗兴虽有,但诗情却无,迟迟赋不上来。这和李白因崔颢有诗在上头,而“眼前有景道不得”不同,王竹轩老同志的这种难堪与尴尬,只有那些明明十分内急,但匆忙跑到厕所后就是没有尿意的家伙们明白。
正在爷爷尴尬之间,冷不丁地,王阳明却从一旁秀口吟哦道:“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纱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众人为之大惊,让他再赋《蔽月山房》诗。王阳明随口应曰:“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
两诗虽然浅白如话,但立意甚高,架构很大,充满了哲学思辨色彩,而且它们出自一个仅十一岁的孩子之口,的确让人不敢置信。
跟随塾师读书后,王阳明又处处露出异于其他孩子之处,《年谱》中用这样四个字来形容:“豪迈不羁”。
《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二《滁州会语》中具体介绍了他如何“英毅凌迈,超侠不羁”:“十二岁在京师就塾师,不肯专心诵读,每潜出与群儿戏,制大小旗居中调度,左旋右旋,略如战阵之势。龙山公出见之,怒曰:‘吾家世以读书显,安用是为?’先生曰:‘读书有何用处?’龙山公曰:‘读书则为大官,如汝父中状元,皆读书之力也。’先生曰:‘父中状元,子孙世代还是状元否?’龙山公曰:‘止吾一世耳。汝若中状元,还是去勤读。’先生笑曰:‘只一代,虽状元不为稀罕。’父益怒扑责之。”
从正常的意义上来理解,一个刚刚接受小学教育的十二岁孩子,却不肯读书,不服老师管教,时常用叛逆的行为和语言来标新立异,这的确不大好。但问题是,如果是一头奔驰在草原的猎豹,你怎么能要求年幼的它必须与一只猫咪一样度过温顺而乖巧的童年?
父亲王华不知道自己将是一头猎豹的爹,他只知道自己是位中规中矩的读书人,而且是个很成功的读书人,所以他常常担忧儿子的前途。
爷爷竹轩公却是个梅妻鹤子、筑篱南山的洒脱之人,而且隔代看孙,自有其潇洒旷逸的视角,所以他微笑待之,心知而不言。
从这里可以看到,父祖两代人在王阳明的教育策略上存在着分歧。
王阳明问塾师:“何为第一等事?”塾师答:“唯读书登第耳。”他却反驳说:“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王华听到后,笑着反问:“汝欲做圣贤耶?”
在王状元看来,只有踏踏实实读书,然后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这才是切实可行之路,像孔孟程朱那样的圣贤,岂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可以企及的?
貌似合理的成人逻辑,因其更多是受世俗社会价值导向的蒙蔽,其实往往荒诞不经。发乎孩子之口的天真之语,因其来自真如直觉而更接近真理。
“何为第一等事?”这是个关注并探讨人生终极价值的发问。大哉斯问!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慨然将自己的人生定位为“读书学圣贤耳”,这是何等宏大的抱负与理想!韩愈、张载、程颢、司马光、朱熹他们,也是分别在各自的儿时举着这个人生理想,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成圣之路。
正因有这一问,才会有二十五年之后的明武宗正德三年,他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体验探求,再更寒暑,证诸《五经》、《四子》,然后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也,叹圣人之道坦如大路。
龙场悟道,凤凰涅槃,即从此时的这一问开始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