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便又有几名太监疾步走入寝宫,其中一人手捧银盘,银盘之上正是鸩酒一杯。
虞美人跪坐在地上,惊骇地后退着。那几名太监却已一拥而上,强行将鸩酒灌入其口。她挣扎着,却终是如强弩之末,躺在地面上,只抽搐了几下,便已七窍出血,魂归西天。
她一直低垂着头,静立在三重纱帐之外,假装什么也不曾听到,什么也不曾见到。甚至,在他准备离开兰陵殿时,于她身前经过,她也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突然,他停了脚步,半侧过头来看她,“朕记得,方才立于此地之人并不是你。”
他话音刚落,那名唤梓桐的宫人,却已迅速出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训斥道:“还不跪下说话?”
没有任何犹豫,她人已直挺挺地跪下,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但语气却不卑不亢,“回皇上,心兰妹妹方才腹痛不止,是以奴婢才顶替了她的位置。这事儿,梓桐姑姑也是知道的。”她这番话,暗暗拉了梓桐为其作证。
君卿夜的视线转而定格在梓桐的身上,“可有此事?”
梓桐脸色不佳,但仍旧恭敬地回复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君卿夜垂眸,微黄的月光,照在他纤长的睫毛之上,在他眼下投射出淡淡的暗影,无比的妖媚,却又阴森。
忽而,他又问:“是兰陵殿的人吗?”
“回皇上,是。”
清越的声线,带着柔韧的质感,不似他平时所听到的那些吴侬软语,反而更让他觉得新奇。他略微侧了一下身子,半低着头看她,却只能看到她发顶的珠钗微微地颤动着,一如他此刻猎奇的心。
他带着笑意发问:“你看到什么了?”
“奴婢未曾抬头,什么也没看到。”她仍旧低着头,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笑了,饶有兴致地接着问她:“那你听到什么了?”
“奴婢不敢妄听,更不敢妄言。”仍旧是不卑不亢的回复。
君卿夜的双眸,微眯成缝,语气也变得冷漠,“若是朕准你妄言呢?”
“奴婢斗胆,只听到虞美人似乎触怒了龙颜,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在锦宫五年,她早已懂得如何睁眼说瞎话,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只要听的人愿意相信,那么,是黑是白,从不会有人刻意去分辨。
他又笑了,这已是今夜第二回。连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梓桐也惊讶地张大了嘴,暗自心颤着,皇上又笑了吗?还是她眼花了?
“朕有时候也觉得,凡事听得太清楚也未必是件好事,你们说是不是?”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高声齐应:“皇上圣明。”
闻言,他终于收了笑意,重新起步,一脚跨出兰陵殿时,他忽而再次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但亦只是片刻停顿后,马上开口回应:“奴婢迷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如此哀伤的名字,果然适合锦宫。”淡淡吟出诗句,他忽而放声大笑,“妙哉,妙哉。今夜,果真奇妙无比。”
雪,整整下了一夜,而她亦整整守了一夜,这也是她能为虞美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亮时分,虞美人的尸身被人带走,然后会发还给她的家人。入宫不过短短几十日,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般香消玉殒。她一直送着他们出了殿门,方才止了脚步,只是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终还是露出些悲悯之色。
兰陵殿前,几名宫女正在扫雪,看到她都怯怯地围了过来。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忍不住开口道:“蝶姐姐,虞美人不在了,我们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