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金光手指一样指向日纳山口,太阳露脸了。
前方,英国十字精兵的前锋部队悄然出现。他们从哲孟雄国北部最后一块草地的低洼处翻上来,迅速散开,端着枪小心翼翼靠近着。欧珠甲本回头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哪里是老虎样子的?明明披着灰皮嘛。毛烘烘的就是头发,这跟西藏人没什么区别。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异样,来犯的洋魔异教都是爬行的,他们人脸人身却四条腿走路,让西藏人笑死。他又佩服地回望了一眼老婆:果然跟老虎一样,是戴帽子的灰老虎。老婆会意地点点头,用眼神问他:怎么办?
欧珠甲本早已想好怎么办。他胸有成竹地打开火绳枪的枪膛,装弹,填药,插上火绳,用腰里的火镰摩擦着火石引燃火绳,朝着辽阔的天空仔细瞄准,砰地放了一枪,然后大叫一声:“拉索罗,战斗打响了。”又指着天空命令部下,“你们一人打一枪。”
两个定本赤乃和次登都问:“为什么朝天打枪?”
欧珠说:“我们的天上有我们的神,他们的天上有他们的神,把他们的神打掉,他们就没有力气走过来了。”这时恰好有个英国士兵听到枪声后迅速朝土包后面躲去,躲得太急,被石头绊倒在地。欧珠高兴地喊起来:“看啊,他们的神不保佑他们了。”
藏兵们纷纷瞄准天空,此起彼伏地一人放了一枪。
十字精兵的前锋部队停止了前进。在他们看来朝天放枪就是警告,既然敢于警告,那就有必要认真对待。一个着酱紫袈裟的喇嘛走出来,摆着手用藏语喊道:“不要开枪,有话要说。”
欧珠甲本警惕地回应道:“不要过来,要说话就在你们的地方上说。”他觉得允许入侵者进入西藏说话,就是让对方占了便宜,如同让自己仇恨的人在自家毡子上睡觉一样。而他要做的就是自己不仅不吃亏,还要占对方的便宜。他起身走过去,站到隘口外面离界碑十步远的地方,得意地想:我现在站到了哲孟雄,一定要多说些话,多占些便宜。
着酱紫袈裟的喇嘛又说:“我们是谈判,不要带枪。”
欧珠摇晃着火绳枪,诚实地说:“看啊,里面没有火药。”
着酱紫袈裟的喇嘛带着一个英国军官走过来。那军官边走边把手枪插到腰间的枪套里。欧珠愣眼看着,这才意识到,来犯的洋魔异教不是四条腿走路的,刚才的爬行显然是为了隐蔽他们高大的身材。他不禁后退了半步,回头朝自己人喊道:“他们来了两个人,为什么我们这边就我一个?再过来一个。”
藏兵们不动,都看着两个定本。定本赤乃和次登你看我,我看你,还没商量妥当谁过去,喇嘛和英国军官就已经靠近了欧珠。果姆生怕丈夫吃亏,唱山歌似的吆喝一声跑了过去。
谈判开始了。这是这场战争的第一次谈判,发生在一个藏军连长和一个英军中尉之间,说话的却只是英军一方。
中尉说:“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考虑戈蓝上校的建议?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撤离日纳山,太阳可不会刚刚升起就落下。”
着酱紫袈裟的喇嘛用藏语流利地翻译着。欧珠甲本好像没听懂,盯着英军中尉一眼不眨。他老婆果姆也一样,就像有一天她和欧珠在深草丛里亲热,爬起来一看,几步之外就是一只壮虎,退不能,进不能,只能在惶遽中呆对着,大气不敢出。
中尉说:“你们开枪了,我们没有还击,这是上帝的容忍。如果你们愿意把容忍当成怯懦,将直接听到上帝在你们血管里的怒吼。”
盯着中尉的眼睛越来越大,欧珠和果姆双双木头了。
中尉又说:“请记住上帝的信徒容鹤给你们的忠告,记住这个识时务的西藏喇嘛,他叫尕萨,是我们的西藏友人、戈蓝上校的助手,也是上帝的助手。”
尕萨字斟句酌地翻译着。欧珠和果姆对视了一下,突然扭身,互相拽着跑回自己的阵地,这才把屏住的呼吸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