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甲突然不摇头了,瞪着老人说:“你是哪个地洞里钻出来的瞎老鼠,以为本喇嘛什么法力也没有?听着,我要念了,我念的经是世上最好的经。”说罢,他就念起来。也怪了,经老人一激,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好像不是他的嘴,也不是他的心,他心里没有的这时有了,嘴上不会的这时会了。是真正的经咒,是他在丹吉林听到过的最好的经咒。西甲一边念,一边在心里吃惊地叫唤:“噢呀,噢呀,我会念经了。”
又有了那种心神没有依止、只想飘摇而去的感觉,但很快就过去了。当西甲喇嘛看到那么多陀陀都崇敬而肃穆地望着他时,就从手中的木碗里抓起一撮宝石扬洒到天上。宝石落下来了,在尸体和木头上发出一阵噼里啪了的脆响。西甲惊问道:手中的木碗是哪来的?没有人递给我呀。宝石都是小颗粒的,有绿松石、红松石、玛瑙石和玉石,战场上的西藏人把它们贡献出来,权充了祈福的五彩青稞,送给空行的男神和女神,送给坐地的男神和女神,在人力不及的中阴界里,求他们帮助亡灵度过蒙昧的四十九天,然后超然而去。
亡灵们感激地轻抚着西甲喇嘛,风徐徐来去:这么漂亮的经咒、这么真诚的祈福。尤其是英国十字精兵的亡灵,受宠若惊地舞来舞去,抱吻着西甲,把暖暖痒痒的感激留在了他光洁的额头和脸颊上。
所有的陀陀喇嘛都排成了队。围绕着被木头高高架起的尸体顺时针旋转。他们用枯裂的嘴唇齐声念诵“唵嘛呢呗咪吽”,组成一道有声有色的背景,烘托着西甲喇嘛无与伦比的经忏大法。
那不僧不俗的老人朗声喊道:“点火了,点火了。”
仿佛是提前演练好的,西甲喇嘛走过去,把手中的火把伸向木头,点燃了葬礼之火。他又一次惊问自己:手中装宝石的木碗什么时候变成火把了?谁送来的火把?
比太阳更红的火焰和比黑夜更黑的浓烟纠结着升空而起,转眼连上了云。燃灯草滋滋地叫,木头啪啪地响。大火转眼成了世界的唯一。隆吐山的葬礼给战争贡献了些许温暖和情意。西藏人瞩目而立,多数人都把双手合起来,用万能的六字真言,祈送亡灵平安离去。
有个女人还在哭。不僧不俗的老人似乎想安慰,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西甲喇嘛走过去,学着迪牧活佛的样子,庄严地在她头上摩了一下,然后说:“所有人生来都要死,只不过有的人早,有的人晚。但不管早晚,死都是一次远行。他们远远地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往西的,西方净土的无量光佛迎接着他们;往东的,东方净土的琉璃光如来迎接着他们;一直往前的,兜率天宫的弥勒佛迎接着他们。你这样哭哭啼啼,亲人不忍离去回来怎么办?回来就又会跟洋魔打仗。活人跟活人打,亡灵跟亡灵打,难免又要死伤流血。亡灵是不能流血的,一流就没有力气升天了,只能下到地狱去见阎罗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