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瑶 上海市建平实验中学
是不是愿望许多了,感情就会廉价?
是不是梦想一旦实现,就会渐渐被我们遗忘?
是不是划过的流星已承载不了殷殷期盼?
所以才会把那些小希望藏到纸条里折成星星,提醒自己还有很长很远的路要走。
一
师说:“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然,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师说:“漏句,该罚!”生哀而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也。’尔与吾行,吾可作君之师。”
印象中,这是思品老师在第一节课上闲来无事念的话,美其名曰“活跃气氛”。引申义为“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很虚心求教的样子,反倒让我们这些学生不好意思了,好感度不由得上升了十几个百分点。
Miss小张是个脸很圆、眼睛也很圆的矮个子女生。典型的“80后”风格,张口“亲爱的”,闭口“宝贝儿”。每次做时政点评的时候,就算内容再不靠谱,观点再过激进,她也能找出一大堆的优点增强我们的自信心。每每有人在台下瞎插话,她三言两语总能回归到主题上。Miss小张也因此另有个绰号叫“导购小姐”。
就算是再烂的手机,有个LED屏幕都是佳品。这是电视广告里看来的。
呼,一点都不像音乐老师。
二
我多想阎罗王变成Miss小张那样。
阎罗王是我们的音乐老师也是政教主任。他理着一个近似于光头的平头,显得脑袋很像个芋头。虽然年纪将近四十,但据说还是个老光棍。估计平时没什么东西好发泄,于是所有怒火都撒在部分学生身上。他也让我们做课件,但是,一般总结都是有固定台词的“各位同学,你们看看这份课件哪里不好啊?”然后,照例没人举手,他就一个人唱独角戏。
虽然我们都明白他是为了学生们好,但心里总是不舒服。
唯一一次他让我感到激动的是带来了一把吉他。
偷偷说一句,我折幸运星的纸条里有很多的内容都是:“我要弹吉他”。
三
冬天的时候看了一部剧,瞥了两眼相亲节目,读完了N本小说,晃过无数广告,无一例外地都有男主人公为女生弹吉他唱情歌的桥段。然后听好多人在身边感叹木吉他的小清新。虽然在他们露出一副又羡慕又向往的样子的时候,很想反驳“世界这么乱,装纯给谁看?”但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很期待那个有点文艺范儿的调调。
渐渐就萌发了愿望,开始筹备起来。首先,便是向周围人宣告。
“小金子,你觉得什么乐器最帅啊?”
“当然是吉他咯。”
“呀哈,太棒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呢?”金子一脸的迷茫。
我于是豪气冲天地站上桌子,“Look at me,every body.”接着,一甩头发,“我,桃子,决定要去学吉他了。”
旁边一下寂静了。
十秒钟后,一切恢复正常。下课那么短,谁会理我这么点破事。
好吧。耸肩无奈,不过至少说了,就有种所有人都变成督察的错觉,好像更有动力了。又一次意气风发。留下表情无辜的金子傻傻地望着我的背影。
四
剩下的日子,是段拼命努力攒钱的时光。貌似很冗长的样子,但于当时的我来说因为梦想的关系,可以睡得很甜、过得很快。
有着所有青春期孩子的叛逆和小心思,不想被父母知道;也有着我们这个种群所有的迷信,星座指南说可以通过折幸运星开运。于是,就兴冲冲地去小区门口的“格拉拉”文具店。
“格拉拉”的店主是个笑起来连皱纹都很慈祥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据说是老来得子。小孩子叫斯诺,很可爱,会在功课轻松的时候帮哥哥姐姐拿拿东西,给妈妈递递money。我算是那儿的常客了,和他们很熟。
“斯诺,帮姐姐看看幸运星在哪儿好吗?”
“桃子姐,”柜台后面探头探脑地出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身影,“这边来。”
印象中,斯诺的脸总是红扑扑的。“那堆吸管就是了。”他说完以后,脸更红了,然后傻傻站在了我的左边。我倒是没注意,在聚精会神地挑幸运星。
“斯诺,”我习惯地向后张望,却在旁侧瞄到了他,“帮姐姐选选,什么颜色好吖?”
“嗯……我觉得蓝色和紫色比较适合你们双鱼座。”
“唉,你知道我双鱼?”我不由得惊讶了。
“嗯,你填过店里的生日报到册,我过目不忘的呢。”斯诺露出了小孩子娇嗔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什么,加重语气补充一句,“还有我妈妈也是双鱼座。她生日比你早十天。”
“记那么详细,还真是个有心的小仔。”小声叨叨,转眼决定就按他说的买了。
可是,还不会折纸。我就是个手很笨的人。离开店屁颠屁颠地投奔了死党哈顿。
五
哈顿是个小巧清秀的治愈系女生,很会做手工,在家就是个“哆啦A梦”式的角色,到处都搭得上手。
“吸管幸运星其实很简单哪。桃子,你不用太担心学不会啦。”哈顿很温婉地朝我笑了笑,“看好哦。先对折……对,再压平……”
我跟着手忙脚乱起来,不过看到她鼓励的目光就很安定了。反复做了两三个,慢慢就有了自己的心得。“还好有哈顿在。”我暖暖地想。
跟着在电梯旁分别,哈顿倚在门口边送别的样子很好看。
好像是和自己的希望近了一点。谢谢你哦。
六
颠倒日夜不停折东西的两天之后,我终于明白许愿是不可能速成的。到底不是超人,也不是大力水手,开启不了无敌状态。决定每天十个这样循序渐进。
最后快耗完幸运星储蓄之际,妈从别人那儿听说了这桩事,告诉我说她愿意出买吉他的大部分钱,学费也可以考虑负担。只要……嗯,“只要”是重点。气氛紧张起来:只要我大考考到班级前三。
六星级的超难度挑战,不过,如果我很努力很努力,应该也会有可能吧。毕竟经历了那阵子,已经明白完全靠自己离真正学琴仍遥不可及。
如果没有这样一天天告诫自己,我会不会放弃,都是个问题。但那些小希望一旦生根发芽,虽然默默无闻,却很难在心中完全除去它的印迹。
七
大考之前,收到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Miss小张和阎罗王结婚了。”分开来是好事,合在一起就超出了所有人意料。我以当时的心情自然是不懂为何情节那么戏剧化。后来,小金子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一句“鲜花不一定属于公主,也可能属于牛粪”。我忍俊不禁,可仍未释然。
但见这两个副课老师蜜月回来满脸幸福的笑容,我觉得他们是快乐的。作为一个旁观者在这边瞎操心纯属无稽之谈。虽然想象里Miss张的丈夫一定又高又帅,阎罗王的老婆绝对又胖又鸡婆。
“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幸福。”是曾经放在瓶子里的小希望,这么成真了,有些小小的不甘。尽管结局的确是音乐王被政治张带得好脾气且良善了。
八
成绩单下来后,名次那栏是犹豫很久才看的。“居然是第三!”我拉住哈顿,超兴奋地抱着她蹦啊蹦。哈顿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阳光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她也不错,是第五。
踢着石子回家的时候,一直在感叹幸运星的灵验。计划着顺路再去“格拉拉”一趟,结果在半道上撞见了斯诺。
他的脸依然红扑扑的,差别只在背上多了个沉沉的书包。不过,他明显没在意,直朝着我奔过来。“斯诺,好吖。”我冲他招呼了一句。
他停顿了半秒,继续往这儿跑。
我看得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大约五秒后,他喊了一句:“桃子姐姐,我喜欢你。”
就这样,我的脸条件反射般的变得和他一样红了。
现在七岁小孩就这么开放,“‘00后’来势汹汹,‘90后’表示鸭梨( 压力 )很大。”我一个桃子都快变成鸭梨了,容易吗?在大脑短暂的空白后,手上已然多了一张信纸状的东西。再一眨眼,斯诺都跑到十丈开外了,仅剩一个硕大的书包在我眼前晃悠不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发这张“好人卡”,“兄弟卡”在这也明显不适用了。只好继续踢石子,忘了去“格拉拉”。
九
小孩子的感情最纯了,以至于后来很久每次我去那家店,斯诺都会眼巴巴地盯着我。我一如往昔地把他当弟弟,他却更羞涩了。直至某天,我听闻斯诺和他妈妈要搬家了。
斯诺走之前往我家的报箱里塞了张情书样的信纸,写的却是:“桃子姐姐,祝你学业顺利。我们搬家以后还要常联系哦。”
可是这个笨小孩怎么忘了,我根本没有他的生日报到册哪!我跟着开始后悔起来。
时年我刚学好民谣吉他,准备专攻电系。哈顿说我要是个男生,就嫁给我了。我笑笑,说我没那么希望,哈顿有自己的白马王子哪。
好在依然有资本庆幸曾经拥有你们。我的幸运星里满满是你们的名字。
★点评:
写得貌似放肆,实则很纯情。同龄人写差不多同样的故事,对学校社会家庭,总有些怨天尤人,自视为被压迫者,甚而还有出了人命的情节。批判和黑幕见得多了,美好就成了稀缺之物。但是,青春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代。青春实在该将自己的美好表达出来才是。
这篇作品最令我意外的就是,没有预料的残酷青春的情节套路,也没有浮华涌动的多彩生活描写,没有师生间的搏战,也没有被迫害的悲愤与狂想。有的只是点点滴滴的那种纯情的小流露。但是,它们打动了我。
纯情是美好的,美好也是一种纯情。桃子的希望是什么呢?我读来就是一种纯情的美好。“我的幸运星里满满是你们的名字。”这不是一种廉价的感情,也是不该被遗忘的梦想,即使只是年少时的流星,也承载了我们的期盼,这种纯情的美好将伴随我们长长的生命之路,一直走下去。——我把作者设问性的故事前言,都理解为是一种应该明确的答案。
纯情之美与美之纯情,业已不多,大概仅存在年少者心里。同样,现在还能、也愿意这样写作的人恐怕已经更是少了。
——吴俊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