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涛一直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努力在父母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委屈和激动。入院这么多天,他一个人忍,一个人扛,现在,看到最亲的父母,他多想扑进妈妈的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可是,他是个男人,他不想让父母担心,也不愿让心爱的伊恋看到自己无助的样子。情绪激动之下,他感到头晕脑涨,脑中嗡嗡作响,“左腿”又开始疼得厉害,他大口大口地抽着冷气,茫然地睁着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
“海涛,你怎么样啊?”孟妈妈心疼地问道。
孟海涛咬紧牙关,慢慢缓过气来,轻轻地摇了摇头。突然,他看到妈妈试图揭开被子查看他的伤势,他连忙用手捂住左边的被子,阻止他的母亲,“不,妈,别看。”那个伤疤那么恐怖,他不想柔弱的母亲受到惊吓。
孟妈妈缩回手,靠在丈夫的怀里,抹着眼泪。孟爸爸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孟海涛的舞蹈天分来自父亲的遗传,孟爸爸曾经同时收到上海戏剧学院和北京大学两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孟爸爸选择了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又读了日语系,一辈子和文学打交道。孟海涛小时候,孟爸爸坚持让儿子自己选择,孟海涛选择了舞蹈。从小,孟海涛因为练习跳舞吃了许多苦头,每次父亲都教育他要坚强。可现在,在看到儿子的那一瞬间,原来身姿矫健挺拔的孟爸爸,突然让人感觉衰老了很多,腰都佝偻下来。
此时他们并没有过多地去想到儿子的职业,只是心痛自己年轻的孩子,以后将如何用一条腿走过他的漫漫人生路?
晚上他们想要陪孟海涛一夜,可是伊恋说两位老人刚下飞机,精神容易疲惫,硬是和孟海涛一起将老人劝回了宾馆。
对于孟海涛来说,这也是劳累的一天,父母的到来,迫使他不得不强颜欢笑,伊恋送走了他的父母,就让他早点休息。
伊恋把药送进他的嘴里,再把水杯凑近他的唇边。看着他服下了药,伊恋想再多喂他喝口水,孟海涛轻轻地摇了摇头。
“师兄,再喝一点吧。”伊恋小声地劝道。
“不……我不渴了。”孟海涛摇头说。
伊恋看到他的嘴唇干裂得起皮,心里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她知道孟海涛是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才尽量少喝水。这些天来,他的大小便都是在护工的帮助下解决。孟海涛是骄傲的,他不能接受自己几乎是被高大强壮的护工抱起来方便。为了摄入足够的营养,以便尽快的恢复体力,他压下内心的屈辱感,按时按量地进餐,运动后喝水。可是,除此以外,多一口饭,多一口水,他都不肯入口。
虽然他尽量地隐忍,临睡前生理的反应还是如约而至。他红着脸看着伊恋,伊恋立刻会意,忙叫来了随时等候在休息室的护工,自己躲到了门外。
直到护工收拾好一切,伊恋才又重返回病房。自己什么都能帮孟海涛做,甚至擦身更衣她都不避嫌的亲力亲为,只有这一样,她知道孟海涛还要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点男性的尊严。每次解决完问题,孟海涛的情绪都格外低落,伊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孟海涛仰躺在床上,胸口闷闷的,伤口更是钻心的疼,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的愈合,他能早一点从疼痛中解脱出来,谁知这疼痛像是附在了他的身体上,片刻也不肯离开!而且疼的不仅仅是伤口附近,而是他的整个身体。所有的疼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疼得他直想撞墙。这种愈演愈烈的疼痛使他更加强烈的感觉他的左腿还在,仿佛千万根针在同时扎他的腿。他动,可是逃不开那疼痛的追逐;他揉,可是总是一摸一个空。他知道,他确实永远失去了他的左腿。可是他的手忍不住在残躯下面的床单上游移,还拼命地想找他的腿,明知道已经不存在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