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念大学,后来到美国念研究院,我所受的专科训练是思想史。选择思想史,当然是因为对人在想什么,也对人如何表达自己所想的,有高度兴趣。多年研读思想史,看过那么多古往今来的思想内容,进而获得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看重观念,相信观念的力量。
具备什么样的观念,我们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观念不必然都能化为行动,然而没有任何行动背后是没有观念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都是观念。
连带地也就相信,要了解一个社会,必须了解这个社会抱持什么样的观念,相信什么。还有,要改变一个社会,也就得要先改变社会上人们的观念。
这本书中的篇章,最早是台湾《新新闻周刊》的专栏,专栏的名称再简单不过,就是“观念”。会想写这样一个专栏,因为感受到社会变动得很快,快到让人家觉得来不及应付,好像总是必须仓促地做出许多决定来。很多人忙到没有时间去想想自己相信什么,基于什么理由做了自己生活上的决定。换句话说,谁有闲工夫去管什么观念不观念的呢?
正因为急,所以更需要回头把观念弄清楚。这是我不合时宜却坚持的选择。社会,尤其是复杂的社会,各种力量盘根错节、环环相扣,匆忙的决定往往只能看单一面向,无法仔细安排相关的变数──也就是大家习惯说的“配套”。眼光集中只看当前要看的,不管“配套”,“配套”跟不上,那是会酿成灾祸的。
既然是为了彰显社会的复杂性,所以才要根本地谈观念,那么也就不能抽象、空洞地谈,要让观念回到现实的人的生活、人的经验里,保留所有不纯粹但真实具体的内容,这样的“观念”才不会变成另一种架空的答案。
“观念”不是答案,不能提供简单、现成的答案。“观念”毋宁比较接近问题,或说接近一种从问题中趋近答案的寻找过程。我们可以找到其他人曾经有过的经验,来帮助我们寻找。
所以我选择了用说故事的方式,来谈观念。这里的“故事”两字有两层相关但不全然相同的意思。一层指的是有情节的传奇,一段或长或短的人类特殊经验。另一层泛指“过去的事”,大大小小曾经发生的事,尤其是一些太小太琐碎而不会被纳入归类为“历史”的事。
这两种意义的“故事”,有共同的特色──把我们从现实生活带出去,让我们看到不同时代不同社会别人的经验。故事扩大我们的视野,更重要的,故事提供我们丰富多样性,打开我们的眼界。
用故事来呈现“观念”,我们也许有机会脱开现实的拘牵,反而能将现实看得更清楚。写着写着我愈来愈感觉到,原本为了深度思考现实的用心,转变成了“为未来做准备”。故事所提供的庞大面向,加上观念所提供的深究思考,可以帮助我们将未来看得更清楚,同时也烛照出从现在通往未来的路径。
如果我们稍有耐心、多点好奇,故事和“观念”,真的可以照亮未来。这是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