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经学之派别(1)

国学概论 作者:章太炎


讲国学而不明派别,将有望洋兴叹、无所适从之感。但国学中也有无须讲派别的,如历史学之类;也有不够讲派别的,则为零碎的学问。现在只把古今学者呶呶争辩不已的,分三类讨论:一、经学之派别;二、哲学之派别;三、文学之派别。依顺序先研究经学之派别。

“六经皆史也”,这句话详细考察起来,实在很不错。在六经里面,《尚书》《春秋》都是记事的典籍,我们当然可以说它是史;《诗经》大半部是为国事而作——《国风》是歌咏各国的事,《雅》《颂》是讽咏王室的——像歌谣一般的,夹入很少,也可以说是史;《礼经》是记载古代典章制度的——《周礼》载官制,《仪礼》载仪注——在后世本是史的一部分;《乐经》虽是失去,想是记载乐谱和制度的典籍,也含史的性状;只有《易经》一书,看起来像是和史没关,但实际上却也是史。太史公说:“《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见以至隐。”引申他的意思,可以说《春秋》是胪列事实中寓褒贬之意;《易经》却和近代“社会学”一般,一方面考察古来的事迹,得着些原则,拿这些原则,可以推测现在和将来。简单说起来,《春秋》是显明的史,《易经》是蕴着史的精华的。因此可见“六经”无一非史,后人于史以外,别立为经,推尊过甚,更有些近于宗教。实在周末还不如此,此风乃起于汉时。

秦始皇焚书坑儒,“六经”也遭一炬,其后治经者遂有今文家、古文家之分。今文家乃据汉初传经之士所记述的。

现在要讲今文家,先把今文家的派别,立一简单的表:

汉初,田何传《易经》,伏生口授《尚书》,齐、鲁、韩三家治《诗经》,高堂生传《礼经》,胡毋生治《公羊》,瑕丘江公治《谷梁》,那时除了《乐经》以外,“五经”都已完备;后来《易》分四家,《诗》《书》各分三家,《礼》分二家,《公羊》分二家,汉室设学官,立十四博士——《谷梁》不在内——即以上十四家。十四博士在汉初还没十分确定,在西汉末年才确定下来。

今文家所讲的,虽非完全类乎宗教,但大部分是倾向在这一面的。《易》四家中,施和梁丘二家,我们已不能见,且莫论他;京氏治《易》,专重卜筮,传至汉末虞翻,则更多阴阳卜筮之说。《尚书》三家中欧阳也不可考,大、小夏侯则欢喜讲《洪范》五行之说,近于宗教;汉人治《尚书》,似乎最欢喜《洪范篇》。《诗经》三家中,申公所说,没甚可怪;《韩诗外传》——《内传》已失——也没甚可怪的地方;唯翼奉治诗,却拿十干十二支比附《诗经》了。高堂生的《仪礼》,已不可知;大、小戴中——现在所谓二戴,非汉时的大、小戴——也有不少离奇的话。《公羊》的记载,虽和事实相差很远,还没什么可怪,但治《公羊》的今文家,却奇怪极了。胡毋生的学说,我们已不能见;即颜、严二家的主张也无从考出;但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却多怪话。汉末何休注《公羊》,不从颜、严二家之说,自以为是胡毋生嫡派,他的怪话最多,照他说来,直是孔子预知汉室将兴而作《春秋》,简直是为汉预制宪法,所以那时有“《春秋》为汉制法”的话。孔子无论是否为预言家,孔子何至和汉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呢?

汉代学者以为古代既有“经”必有“纬”,于是托古作制,造出许多“纬”来;同时更造“谶”。当时“纬书”种类繁多,现在可查考的只有《易纬》八种;明孙瑴《古微书》中辑有纬书很多。《易纬》所讲的是时令节气,仅如《月令》之类;《春秋纬》载孔子著《春秋》《孝经》告成,跪告天,天生彩云,下赐一玉等话,便和耶稣《创世记》相类了。“谶”是《河图》一类的书,专讲神怪,说能先知未来,更近于宗教了。纬书西汉末年才出现,大概今文学家弟子迎合当时嗜好推衍出来的。

“经”有兼今古文的,也有无今文而有古文的,也有无古文而有今文的。汉代古文学家,可以列如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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