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淮到北京上学时,母亲怕给赵伯伯带来麻烦,叮嘱她,不要去赵伯伯家了。
“你见到赵伯伯了?”听到方虹的话,陈淮淮露出了感激的神情。此时在北京,多么想在亲人面前痛哭一场,说说心里话啊!方虹点点头,说:“赵伯伯对你很关心,你去一趟吧。”
星期天,脸色苍白的陈淮淮到了赵朴初家。赵朴初穿着蓝布中山装,胸前挂着毛主席像章。见到老朋友的遗孤,赵朴老心情非常沉重,叫她在自己的写字台对面坐下。谈到父亲的惨死,陈淮淮满面都是泪水,赵朴老怕她伤心过度,说:“不要再说了。”
沉默了一会儿,赵朴老揭开砚台盖,在一张宣纸上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叫了一声:“淮淮,你看。”陈淮淮站起来,一看,是鲁迅的诗: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这首诗,写在此时此刻,是多么恰当啊!“文化大革命”期间,一切正直的人,不都是“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吗?赵朴初不仅“鬓有丝”,而且头发全白了。许多人被隔离审查,夫妻离散,甚至撒手人寰。在异地读书的陈淮淮,经常由哭父而思念多病的母亲——“梦里依稀慈母泪”;那些造反派们,今天组织这个战斗队,明天组织那个战斗队,今天把这个打倒,明天把那个拉下马,这不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吗?何止是陈同生不明不白地死了,几乎每天,都有无辜的同志自杀和被迫害致死的消息,这也正是“忍看朋辈成新鬼”啊!中宣部副部长、老朋友姚溱1966年就自杀了。对于赵朴初来说,现在也与当年的鲁迅先生一样,“怒向刀丛觅小诗”,也无处发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