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严展晴推掉了工作整日陪着父亲,嘴上对父亲的病绝口不提。对于自己的身体,严国正清楚得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病,但必定不是小毛病就是了。过了几天的缓冲期,严国正把严展晴拉倒床边,细细地端详着。
“闺女,你还记得爸跟你说过的,年轻时在部队那会儿,对待那些不老实的新兵蛋子爸是怎么做的?”
顿了顿,严展晴垂下眼点点头,说:“大冬天让他们在雪地里光着上身裸跑。”
“呵呵,我可不能让我的闺女这么做。”干瘪的手掌拍着严展晴的手背,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透着浓浓的慈爱。
“说吧,爸得了什么病,或者说,爸还能活多久?”
“爸,没那么严重。”
“那你说说,到底是什么病?”老人依旧轻松地笑着。
沉默了好久,严展晴开口:“错构瘤,在后脑上。”
严国正没有多震惊,笑着听严展晴详细地说完。好一会儿,病房陷入了一阵沉默,严展晴闪躲着目光,不想让父亲看出她的不安。严国正却好像给她力量一般,握紧她发凉的手。
“晴晴,你觉得温医生怎么样?”
断然不会想到父亲会这么问,害得严展晴反应不及,更悲惨的是这种迟钝的样子竟被父亲误以为是害羞。
“你很有眼光,爸爸也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
“爸,想太多了。”托福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爸发现温医生挺在意你的,你为我守夜的时候他夜里来了好几趟。”
严展晴无奈地摇摇头:“很明显爸爸,他是来视察您的。”
“不对不对,他要是来视察我肯定要带着病历单进来,可是他就那么站在门外往里面看,要是没看到你就会很着急的样子,要是你好好的,他才会安心地走开。”
严展晴都快被父亲煞有其事的样子逗笑了:“您视力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先不说隔着一道玻璃,在那么暗的情况下您还能看到人家着急或是安心的表情?”
瞎编。
之后不管父亲怎么说,严展晴都没放在心上,临睡前,严国正还在跟严展晴说这事。
“爸,您该睡觉了,您现在当务之急是治病,其他的不重要。”
严国正按住严展晴掖被子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里,浑浊的眼睛泛着光。
“现在对爸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晴晴,你的脾气像我,说得好听是独立,说得难听其实就是孤僻,以前我觉得你这样的性格好,不至于像别的孩子那样跟着坏孩子去野。可是现在爸有点后悔了,我觉得对不起你……你应该像你妈多一点,也许就不会还像现在孤家寡人的。”
“爸,不提这个了好吗?”
“……好,好,不提。”年迈的体态透着很深的哀愁,严展晴看着父亲,脸上的冷峻逐渐被阴郁代替。
“晴晴,你一定要知道,爸爸觉得最骄傲的有两件事,一个就是爸爸曾经带过一团好兵。另一个就是你,爸爸的好女儿。所以就算现在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要真的有,那就是不能好好把你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要留你一个人……闺女,你一个人……”
老人喃喃自语,最后终于疲惫地睡了过去。
出了病房,风吹在脸上是入骨的冷,手一摸,她发现脸是湿的。
离开公司没几天,事情已经多到可以打结了,父亲的话反复在脑海里萦绕,想起他那么悲伤的样子,心就揪得紧紧的,好重的负罪感。
—晴晴,你觉得温医生怎么样?
—你很有眼光,爸爸也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
怎么会想到他?严展晴自嘲地失笑。
怎么可能呢?那种似乎只要一微笑,空气都跟着变温暖了人。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选择跟这样的自己在一起的。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小骚动,拉回了严展晴的思绪,她拿起杯子往茶水间走,谁知道一走进去,几个小助理就跟见到鬼一样瞬间屏息宁神,接着对自己扯出一个违心的微笑。
总是这样,即使是同事都像对待瘟神一样避之不及,更别说别人了。这种情况时常发生,严展晴也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如今看来,心里却多了一份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