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关于红色,玛丽都很清楚。身为科学家,红色是她毕生研究的对象。如果你想知道我们为何看不见红外线,为什么西红柿是红的,为什么红色代表热情,问玛丽就对了。
若玛丽不是色盲,人们也许不会对她的成就感到惊讶。她完全无法辨识颜色,对她而言,世界就像一部黑白电影。
不过,现在一切都将改变。玛丽的视网膜锥状细胞本身并没有缺陷,只是信号未能经过大脑处理。神经外科技术的进步意味着玛丽有被治愈的机会,很快就能看到色彩斑斓的世界。
由于玛丽是色盲,所以尽管她非常了解红色,却不能说对红色了如指掌。玛丽还需要明白一件事:红色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心智与身体是两种不同但并存的东西,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对这种观点并不感兴趣。非物质的灵魂寄宿在动物性的身体中,即精神存在于机器中,这样的观点已经过时,也缺乏根据且不符合科学。
但否定错误的世界观并不能保证我们拥有正确的世界观。如果抛弃心物二元论,取而代之的是什么?显然这个取代物是物理主义:世上只有一种东西,即物理的东西,所有的事物包括人类的心灵都是由物理上的物质构成的。可以确定的是,与其描述这种“东西”是微小的亚原子撞球,不如说它能转化成能量。它不仅构成各种形式的椅子,椅子以外的所有物品也都由它构成。
即便真的如此,物理主义者的热忱也有可能被过度解读。就算世上只有这么一种“东西”,也不一定表示凡事只能从物理的角度理解。
玛丽的故事说明的就是这一点。身为科学家,玛丽可以从“物理”的角度完全掌握红色的性质,但有一件事她无法说明,那就是红色是什么样子。科学对世界的描述无法使她形成这个认知。科学是客观的、实验的、量化的,感官经验(其实就是心灵层面的经验)则是主观的、经验的、性质化的。简而言之,无论物理世界的描述多么完整,都无法捕捉我们心灵层面的经验。正如哲学家所言,心灵不可简化成物质。
这是对物理主义者的挑战。世上除了物理的东西再无其他,心理层面的经验却无法从物理角度加以解释,这两个彼此相悖的命题如何同时存在?这岂不等于跳出了心物二元论的煎锅,却又卷入物理主义的火焰?
如果我们想象玛丽是个物理主义者,她会怎么说?或许她会说现实与表象之间的差异是事物的本质与表象存在的不同。科学关心的是前者而非后者,因为知识总是与事物为什么这样有关,而与事物看起来怎样无关。玛丽知道有关红色的一切知识,只是不知道大部分人看到的红色是什么样子。当然,玛丽确实看得见红色,只是她眼中的红色像一种灰色的阴影。
因此,当玛丽第一次看到五彩颜色时,世界将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在她面前。但说玛丽看到了全新的世界这种说法对吗?或许她只是很自然地说,自己终于“知道”红色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了。不过,日常的言谈有时会导致我们看不出哲学家应该关注到的细微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