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性的疯狂与意义的疯狂(1)

西风东土:两个世界的挫折 作者:熊培云


行万里路,写一卷书。我很感激在日本游学的几个月。每当我出门远行,离开平时熟悉和拥有的一切,我会又一次真切感到自己最需要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个健康清醒的状态而已。甚至,以前觉得非有不可的书房也不那么重要了。每日每夜,我路过的城市、住过的旅舍、跨过的河流,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然而,世界是这般仁慈,正是这些并不属于我们的人和物,构成了属于我们个人的情感和经验。所谓我,不是别的,就是我所经历的一生。

最近又在计划一次远行,我想从南开大学走回江西老家。沿途一千多公里,大概要走一个多月吧。因为伏案久坐的缘故,我的身体这几年出现了严重不适,我想通过一次漫长的行走给身体来一个重启。我相信这将是一次艰辛而甜蜜的旅程。然而因为雾霾过重,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心想等夏天来了再说吧。以前喝西北风是因为贫穷,眼下大家都盼着喝西北风了。

寂静的山岗,果实累累。大自然馈赠人类太多的恩情。它给了我们足够多的免费的东西,而我们却在给所有免费的东西下毒,让清洁的阳光、空气和水不再眷顾我们。它给了人类免费的死亡,人类却没有耐心等待这份施舍,不仅发明了断头台并给刽子手发工资,还制造战争把无数血肉之躯变成炮灰。

然而,我还是要感谢大自然有关生与死的无私的施舍,它教会我们要节制贪欲。因为有了这份免费的死亡,我们可以在有生之年积极行善,至于除恶的事情交给大自然就好了。我不敢想象,人类若得永生,这个世界将会进化出多大的一个暴君。

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缺陷》中谈到,人与生俱来有着强烈的侵略欲望。所以,邻人不只是我们可能的帮助者或性爱对象,还是一个诱惑,诱惑着我们用他们来满足自己的侵略性,诱惑着我们去剥削他们的劳动力,诱惑着我们强暴他们,抢夺他们的财产,羞辱他们,侵害他们,杀死他们。

翻开日本侵华史,我发现有些内容近乎谜团。为什么像野田毅和向井敏明那样展开过“百人斩”杀人竞赛的日本少尉军官在临死前竟然喊出“中国万岁!”以及“世界和平万岁!”的口号?

要回答这些问题,还是要重新回到人的意义本身。人类世界最可怕的恐怕还不是人性,而是为人性提供方向与能量的各种意义。意义和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相较人性,我愿意研究的是人的意义,在此姑且称之为“人义”,即人对自我所赋予的意义(meaning)。它不同于《礼记》中伦理意义上的“人义”,也不同于相对于“神义论”而言的“人义论”。简而言之,我所谓的“人义”包括了人对自我、他人和世界以及命运抱持一种怎样的意义上的理解。人是意义动物,人的意义可能是自我生成的,也可能是因外加而被迫接受并内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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