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辉:在你女儿这一辈人身上,还有这种眷村情结吗?
王伟忠:本来我一开始做眷村的时候,拍了一个叫《伟忠妈妈的眷村》的纪录片。这纪录片只是拍给自己的后代慢慢看的,别人写族谱都是用笔写,我们干影音的就用影像,让孩子看看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来到台湾的。
拍完之后在电视上播,引起了很大的回响,我就开始做关于眷村接下来的所有计划。我的女儿,我带她回眷村,让她看到眷村怎么拆,让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在眷村快拆的时候——这个戏里也有演——做了一顿最后的大年夜饭,大家都在巷子里,我们在上面唱歌,下面的人在吃点心。这个年夜饭吃完,没有两三个月眷村就拆了。
许戈辉:当眷村和眷村情结不复存在的时候,你觉得是喜还是忧,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伟忠:我在戏的最后说,第一代的眷村人凋零了,有我们这代来说故事,我们希望这个民族的故事能够世世代代地在中国人的社会里传下去。这是我们的希望,但能不能做到不得而知。
许戈辉:戏上演了之后,你观察到观众得到的东西有什么不同?比如台湾人怎么看,大陆人怎么看,眷村人又怎么看?
王伟忠:对眷村人来讲,看了之后会感同身受,因为我们长大的过程都差不多。对其他族群的人来讲——其实我觉得族群之间要完成互相融合,一定要了解对方族群成长的故事。很多本省朋友看了之后才发觉,原来你们这种所谓的国民党后代,也不都是咬着金汤匙出来,每一个人都过得很权势的。
跟随国民党撤退到台湾的这些人住在眷村里,守着严格的军队等级,拿着部队分发的粮票领口粮过活;本省人们住在眷村外,说着他们听不懂的闽南语,过得比他们更加一贫如洗。双方都不了解对方,又因为“二二八事件”,台湾本省人对这些外来者充满了戒备和仇视——但人心,总能相通的。
王伟忠的眷村里,第一个走出村门跟本省人打上了交道的便是他父亲。那是1950年,村里有人过世,却没有人敢出去买棺材。20来岁的王志刚便奋勇地骑了自行车出去了,这一趟,不但买回了棺材,还交到了第一个本省人朋友。这一交就是一辈子,那位朋友过世时,葬礼是老王操办的;老王过世时,睡的棺木是这位朋友家送的。这实在不失为一段族群交融的佳话。
孩子们更是不受禁忌的束缚,早早地就开始了和本省同学的来往,虽然数量不多,却没有长辈间的紧张和敌对,只感慨于朋友家中的贫瘠,作业也只在条凳上写。另一种交融则源于那些嫁进眷村的本省女人们,比如《宝岛一村》里融合了女大大故事的朱太太。她听不懂钱奶奶那一口天津话,也对那番说着“我家、我老家……”的黯然神伤似懂非懂,但这些都并不妨碍她后来做得一手好天津包子,并在这个“外省人”的世界里扎下根来。
眷村的存在也许本是族群隔离的标识,但相互的了解和交融,却并不会因为隔离而停歇。
许戈辉:他们曾经对你们是这样的印象?
王伟忠:会呀,因为他对你不了解,看了之后才说,原来你们小时候也这么苦,你们也这样过日子。如果国共两边要互相了解、和平相处,也该去看看对方的故事。
我们也看看那个时候大陆的故事,大陆也看看台湾那个时候的故事,相互会比较了解。小时候,我们会说大陆在吃观音土,大陆会说台湾吃香蕉皮。都吃香蕉皮,那香蕉到哪儿去了?
因为一些因素而互相不了解,隔阂越来越大。所以透过戏剧,透过音乐,透过任何的文艺表演,族群之间才会互相了解对方的故事。那种融合才真正很好,而不是高官出来讲“你们和好吧,握手吧”。不是,要靠这些东西而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