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1931年升入圣玛利亚女中。她的第一篇变成铅字的短篇小说《不幸的她》,便是发表在1932年的圣玛利亚校刊上;次年又发了第一篇散文《迟暮》,全校皆惊。
——后来的很多年里“张迷”们一直以为张爱玲1940年的参赛作品《天才梦》是她的处女作,而她自己也曾在女作家座谈会上这样说过。然而张学“打捞”专家陈子善先生却在1932年的《凤藻》校刊上发现了小小说《不幸的她》,这是迄今为止见到的张爱玲最早的印成铅字的作品。校刊编辑还特别注明:作者是初中一年级生。
圣玛利亚女中坐落在上海白利南路(长宁路187号),创立于1887年,同圣约翰大学附中一样,同属当时沪上最著名的两大美国基督教会学校。环境幽雅,教学严谨,全部课程分为英文、中文两部,英文部包括英语、数、理、西洋史、地、圣经等科目,采用英文课文,并且主要由英美学者担任教授;中文部包括国文、国史、地三项,担任教授的先生初中以下是师范毕业的老小姐,初中以上部分则多半是前清科举出身的老学究。
能够就读圣玛利亚女中的学生,家庭出身大多非富则贵。因为忍受不了校规的苛刻和功课的重压,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学生中途退学的情形。而张爱玲却始终能够游刃有余,名列前茅,可谓是一个异数;而在成绩优异的前提下还可以优游地写作,就更只有一种解释了——这是一个天才少女,生来就应该是写字的。
在张爱玲成名后的许多作品里,都可以看到圣玛利亚女中的影子,亦可以看到张爱玲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比如《殷宝滟送花楼会》中写到女中的浴室:
是用污暗的红漆隔开来的一间一间,板壁上钉着红漆凳,上面洒了水与皮肤的碎屑。自来水龙头底下安着深绿荷花缸,暗洞洞地也看见缸中腻着一圈白脏。灰色水门汀地,一地的水,没处可以放鞋。活络的半截门上险凛凛搭着衣服,门下就是水沟,更多的水。风很大,一阵阵吹来邻近的厕所的寒冷的臭气,可是大家抢着霸占了浴间,排山倒海拍啦啦放水的时候,还是很欢喜的。朋友们隔着几间小房在水声之上大声呼喊。
这段大约是实写,因为遗作《同学少年都不贱》中再一次提到:
她们学校省在浴室上,就地取材,用深绿色大荷花缸作浴缸,上面装水龙头,近缸口腻着一圈白色污垢,她永远看了恶心,再也无法习惯。都是枣红漆板壁隔出的小间,厕所两长排……
同一场景在不同作品里出现两次,这在张爱玲是不多见的。她出国时并未带出几部旧作,“送花楼会”又是她较不喜欢的一篇,当然不会带在身边,那么这段描写便不是参照旧作,而是少年记忆于老年时再度重播。两部小说中间隔了五十年,半个世纪之久,而描写仍然酷似至此,可见女中在她心中的印象之深。
有人以为《同学少年都不贱》是张爱玲自传,是以她与炎樱的交往为蓝本,所以认为那学校指的是香港大学;然而“殷宝滟”一文写于1944年11月,那时她还没念港大呢。由此可以佐证这写的确是圣玛利亚女中。而且《小团圆》中也有过洗浴的描写,那倒是明明白白的港大女浴,布局风格分明是不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