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她不是白雪公主 1(2)

尘埃落满,寂寞花开 作者:西岭雪


圣人有言:“嫡庶之别不可逾越。”大太太和她的子女是嫡,姨太太和子女是庶。三千年前就立下了这套规矩,保障王位及平民百姓的继承顺序。照相馆里说一个人的子女都是太太的,却还是分等。荣珠就巴结嫡母,对亲生母亲却严词厉色,呼来叱去。这是孔教的礼法。

这样一分析,听上去倒又像探春对赵姨娘的态度了。

到了《易经》里,她形容得更逼切了:

在她父亲的房子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吸烟室像烟雾弥漫的洞窟,他和鬼魅似的姨太太躺在榻上,在灯上烧大烟,最后沉闷的空气里生出了他的蜘蛛精似的继室。

这“蜘蛛精”的比喻,同林黛玉比刘姥姥的“母蝗虫”有一拼,明白写出继母那种权欲贲张的情状。

张爱玲在那张牙舞爪的蜘蛛精面前只有落荒而逃。正好张爱玲的舅舅家刚从芜湖搬回来,住在淮海中路的伟达饭店,爱玲的母亲也住在那里,于是张爱玲便借口炮声终夜不断睡不着觉,和父亲商量要到姑姑那里住些日子。张廷重明知所谓去姑姑处其实便是去妈妈处,然而也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不料张爱玲住了两个礼拜回来,遇见后母,孙用蕃劈头便问:“怎么你走了也不在我跟前说一声?”

爱玲呆着脸说:“跟父亲说过了。”

孙用蕃冷笑一声,扬起声音说:“噢,对父亲说了!你眼睛里哪儿还有我呢?”刷地便打了爱玲一个嘴巴。

张爱玲本能地要还手,孙用蕃已经利落地一转身,锐叫着奔上楼去:“她打我!她打我!”

几乎是转眼间的事,张廷重趿着拖鞋啪达啪达地冲下来,不由分说,抓住爱玲便拳打脚踢起来,紧着问:“你还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你!今天非打死你不可!”一脚接一脚,把多年的不如意以及对前妻的恨全发泄在这个眼里只有娘没有爹的女儿身上。

爱玲心里悲哀到极点,无心分辩,只求速死,咬紧了牙关,连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她还记得妈妈叮嘱过她的话:“万一他打你,不要还手,不然,说出去总是你的错。”原来,妈妈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妈妈啊,我快被他们打死了,快来救救我啊!

混乱中,她只觉自己的头一会偏到这一边,一会又偏到那一边,耳朵也震聋了。先还满地滚着,后来便不动了,但仍然大睁着眼睛,仇恨地看着这屋子,那些摆设从来没有如此明晰过——下着百叶窗的暗沉沉的餐室,饭已经摆上桌子,没有金鱼的金鱼缸,白瓷缸上细细描出橙红的鱼藻,墙壁上挂着陆小曼的油画……这间屋子充实到拥挤的地步,塞满了金的银的镶珠嵌玉的物事,可是独独没有亲情!

她恨!穿着各色绣花鞋黑布鞋牛皮鞋的脚在面前杂沓往来,满屋子都是人,可没有人味儿!她恨!她恨!她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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