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二十多岁就去世了。黄逸梵同弟弟由大夫人带大,自幼仰人鼻息,小心承欢,时时记着嫡母(大夫人)的恩德。她一直都想远离那生活。
婚姻,通常是改变女子人生的最重要举措,然而她的婚姻又是这样失败。
大夫人1922年在上海过世。黄逸梵同弟弟把财产分了,黄定柱要了房产地产,黄逸梵则分了些古董。每次回国再出国,就带走一两箱。
她几次尝试独立,做生意,跑单帮,可是一直不大成功。总是要借着卖古董来翻身,重新开始。
每卖去一箱古董,她应当都是十分自责而悲哀的吧,因为居然没有别的办法过活。她那么厌恶她的丈夫张廷重,可是却同他一样地坐吃山空,他们两个,都避不开自己的出身。即使她去了外国,远渡重洋,那一切她痛恨的事物仍然存在于她的血液之中,到老,到死,永远不肯放过她。
这一次的母女分离,爱玲没有哭。她已经习惯了离别,也习惯了漂泊,这是命运。
从四岁第一次看着蓝绿色的母亲去法国,到后来自己颠沛流离大半生,她的生命仿佛是由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一次又一次的漂泊组成的。
离别是人生里无可奈何的事情,反正每个人到了最后总是要告别的,那一个苍凉的手势,多做几次,或者少做几次,有多少不同呢?
对于母亲曾经去香港小住过这一段往事,张爱玲在早期的文章里极少提及,倒是张子静的回忆录露了端倪:
另外我表哥还透露,我母亲那次回上海,带了一个美国男朋友同行。他是个生意人,四十多岁,长得英挺漂亮。名字像叫维基斯托夫。我姊姊是见过母亲这男友的,但她从没对我说过,也没在文章里提起。
我母亲的男友做皮件生意。一九三九年他们去了新加坡,在那里搜集来自马来西亚的鳄鱼皮,加工制造手袋,腰带等皮件出售。一九四一年底新加坡沦陷,我母亲的男友死于炮火。这对她是很大的打击。她在新加坡苦撑,损失惨重。一度行踪不明,与家人失去联系。后来才知她去印度,做过尼赫鲁姊姊的秘书。
——张子静《我的姐姐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