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特地将“时代的纪念碑”标了双引号,因为是明明白白地套用了胡兰成的字眼并予以反驳,并非对准傅雷,也没有“不很礼貌”的意思,更非“远兜远转”,依我说倒是颇为“直截了当”、“理直气壮”的。
而且这篇文章发表于《新东方》1944年5月,从时间和媒介上也更合乎情理——是看了3月《新东方》胡兰成的《皂隶、清客与来者》做出的反应。如果是回复傅雷,大可在《万象》上予以回复,总不成柯灵不给她说话的版面吧?
至于题目叫做《自己的文章》,也未必是因为柯灵所说的“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倒有可能是同苏青开的一个玩笑,因为苏青早在1943年10月已于《风雨谈》第六期发表过一篇《自己的文章》。所以张爱玲的这篇稿子,很有可能是照搬了苏青的题目,游戏笔墨的意味占了很大比重,是夫妻朋友间的一个文字游戏。与傅雷无干,更与柯灵无干,实在是旁人自做多情了。
苏青是张爱玲与胡兰成的介绍人,他们俩的交往瞒着全世界,却不瞒苏青与炎樱。胡兰成在杂志上评论张爱玲,张爱玲或许拿着那杂志又笑又骂地同苏青议论过,又借了苏青的一个标题写了篇回复文章——这三个人之间常相往来,以文会友,戏谑无拘,把报刊当自家客厅斗斗嘴取取乐也是很可能的。若然不信,将胡兰成的《谈谈苏青》和张爱玲的《我看苏青》比并着看就知道了。
苏青曾在《天地》创刊号上写了《论言语不通》,而胡兰成接着在第二期里写了《“言语不通”之故》;第六期里张爱玲和苏青各写了一篇《谈女人》,彼此应和,这就像张爱玲和胡兰成曾经各写过一篇《中国人的宗教》一样,是较技,也是唱和;十八期上登了张爱玲的《双声》,是她与炎樱的谈话记录,但是仿佛怕对不起苏青似的,同期又发了《我看苏青》……
还有一个佐证,《新东方》五月号在发表张爱玲《自己的文章》同时,还发了一篇胡兰成的短文《瓜子壳》。在这篇文章里,他一改平时犀利理性纵论天下的文风,竭尽调侃之能事,写了篇极轻巧精细的小文章:
我是喜欢说话,不喜欢写文章的。两个人或者几个人在一道,随意说话,题目自然会出来,也不必限定字数,面对面的人或是挚友,或是仇敌,亲密或者泛泛之交,彼此心中雪亮,而用语言来曲曲表达,也用语言来曲曲掩饰,有热情,有倦怠,有谦逊,有不屑,总之有浓厚的空气。倘是两个十分要好的人在一道,于平静中有喜悦,于亲切中有一点生疏,说的话恰如一树繁花,从对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最深的理解和最高的和谐。又倘是夹在一些不相干的人群里,他知道自己是为谁而说话,知道有谁是在替他辩护,也有一种高贵的感觉……
然而写文章,是把字写在白纸上,没有空气没有背景,所以往往变成自说自话。那么把谈过的记录下来怎样呢?记录下来也不过是瓜子壳,虽然撒得一地,可是瓜子仁已经吃掉了。然而又非写不可,好吧,就拿瓜子壳出来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