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人红》 第二章(5)

女人红 作者:龙云


亮眼眼知道游击队做出枪毙陈二牛的决定时,她也跟着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来得很快,几乎想也没想就定下来了。

男人和女人有一条很明显的界线,一条几千年传统道德构筑起来的鸿沟,这条鸿沟一旦跨过了,女人就死心塌地了。死心塌地的女人比男人更加视死如归。这个女人要跟陈二牛一起死,活着不能有这样的汉子作陪,死了能跟这样的汉子在一起也心满意足了。她变得十分平静,她一口咬定,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罪过。她向人们详细叙述她怎么让陈二牛喝酒,怎么样将陈二牛灌醉,怎么样让昏睡的陈二牛枕在她的大腿上,她怎么样认定陈二牛就是薛仁贵,遇到这样的男人还不迷醉那简直就是呆鸟一个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叙述这些的时候,她很平静,甚至可以看到从内心涌溢上来的满足,脸上还浮起两朵红晕,是那种完成一件大事后的成就感。

这个叙述是女人的叙述。一个女人能这样叙述一件和另一个男人的事,可见这个女人已经不可救药了。劝,是对那些心里犹疑不定的人而言的,现在,这种犹疑早已成为定式,还有必要吗?

亮眼眼的丈夫以及族里的人劝不住这个倔强的不怕示众不惜尊严耿耿忠于爱情的女人,他们意识到了事情发展下去的严重后果。尤其她的丈夫,还爱亮眼眼爱得很深,他不能没有这个妻子,他原是想借助这个机会教训一下这个女人的,让这个女人赶紧悬崖勒马。没料到,马没勒住,反倒要赔了夫人。

他想到二油子起初给他说这件事时自己的疑惑。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亮眼眼会这么快地就迷上一个人。“二油子,你别乱嚼舌头。”

二油子坚定地说,“我能看出来,一个女人的眼神对一个男人已经这样了,是危险到不能再危险的地步了。这人和牲灵是一样的,我拉叫驴那会儿,见的叫驴和母驴做那事的时候多了,那眉宇间的传情也是和人一样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流涎水,母驴的涎水一流出来,那会儿,你给它脖子上架刀子它也不在乎了。”

“怪不得你能常想那些事,你就是个叫驴,真正的二叫驴。”亮眼眼丈夫不想让二油子这样糟践自己的婆姨。

二叫驴就是二油子。他当罢土匪,回来没事干,又不想在地里下苦活,就拉起了叫驴。拉叫驴的活,一般人是不屑干的。不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是连讨饭都不如的营生。那营生是季节活,只在毛驴或母马发情的二三月里才有的活。叫驴就是公驴。公驴爱叫,尤其在二三月的日子里,叫声就格外地亢奋和嘹亮,吱颃——,吱颃——,几里地外就能听得到。因此,陕北人也将公驴叫做叫驴。一般要挑那些个大体肥臀圆毛滑的公驴做叫驴,也是种驴,大多数公驴是被骟掉了的,也就是去势,所以也叫骟驴,只留下极个别的才做种驴。拉叫驴是挺有讲究的,交配期间,还要每天喂上好的二斤黑豆做主食,所以叫起来就比平时更高了几个分贝。出彩的日子,驴头上挽着大红大红的红绸子,喻示结婚一样喜庆吉祥。驴背上搭着一副漂亮的鞍鞯。拉叫驴的人斜挂着一副红色的彩带,器宇轩昂地骑在驴背上。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扬起鞭子朝叫驴后臀上一个炸鞭,叫驴“吱颃——”一声长啸,就径直驰向母驴。母驴母马发情的时间很有限,一个叫驴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不断地亢奋“工作”,到后来,往往是气力不竭,只有夸张的动作,而没有实质性的功能。这个时候也是最需要拉叫驴人的时候了。他要想办法激起叫驴的热情,一旦激起来了又实在没有办法将那个机器昂扬起来的时候,拉叫驴者就要及时地伸出援助之手,将那个器具高举着送进该进的地方。这也是人们最最鄙夷和不屑拉叫驴人的关键所在。二油子拉了一年叫驴,人们就不叫他二油子了,改叫二叫驴。二叫驴还没有结婚,不知是哪个老者无意间提醒他不能再做这个营生了。他也就耳提面命从此改邪归正不干了,但名字是无法再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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