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流刀不睡了,可张流刀闲不住,就在下边玩。玩一把小刀。小刀是铁匠炉里打出来的,刚打出来那会儿,黑乎乎的,但经过张流刀“铁棒磨成针”的磨洗,已经闪闪发亮。只看见他右手指间一闪一闪的,就像夜里的萤火虫忽明忽灭。同学们有的看,有的不看。忽然,当啷一声,小刀滑落指间,掉到了地上。私塾先生扶了扶有绳子结腿的眼镜,看到了张猴小弯腰拾刀的细节。先生一步跨到猴小面前,伸出了手——没收的意思。
张猴小当然不想让收。张猴小眼疾手快,噌——一声将刀甩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划过,刀尖不偏不倚扎在黑板上方的窗棂子上。先生回转身,走到黑板前,就要拔刀的时候。张猴小又一个猴子翻身,抢在先生前面,将刀拔下,一个华丽转身,又将刀掷向门外的杨树。杨树上一窝喜鹊被惊得扑棱棱乱飞。先生撵出门外。猴小也早赶到树前,拔下刀,跑回教室。
先生不要刀了,先生要张流刀伸出手,先生要掌板子。先生拿出戒尺,照着张猴小的掌心,狠狠地击下去。张猴小眼快,在先生的板子将落未落的当口,收回了手。戒尺击在桌子上,一碎几瓣,木茬儿子落了一地。先生的山羊胡子微微颤抖:“张猴小,你个贼皮,你还念什么书,你干脆耍刀去好了。”
正像“奉旨填词柳三变”一样,张猴小回到家,告诉父母,先生不要我念书了,要我耍刀子。父亲知道先生的说法,父亲拉起擀面杖,一杖就击在张猴小腰间。母亲看得真切,大喊:“猴小,还不快跑,还等第二杖?”猴小听了母亲的喊,一溜烟儿跑出家,就再没有回去。
从此以后,张流刀看见字就想起父亲的擀面杖,就感觉腰间在隐隐发疼。
张流刀不看书桌上的字。张流刀绕过头,看土炕那头,那头是一床没有动过的被褥。
屋子里没人。屋子里跳动着一盏油灯,油灯不亮,经了人影的晃动,有了气流,就忽闪忽闪地抖动。张流刀跳到当炕,炕中的扫炕笤帚在他的脚底磕绊了一下,他趔趄了一瞬,险些失去了平衡。他飞起一脚,将笤帚踢下炕头,笤帚转着圈,划过流星一样的好看弧线,卷起一股灰尘,落到地角去了。张流刀看也没看,转身冲向正房。房子里住着一名伙夫一名马夫。抓起来问:“隔壁住的是谁?”
两个异口同声地回答:“大队长。”
“大队长叫甚?”
“刘泽北。”
“刘泽北去哪儿了?”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
“妈个×,就知道个不知道。”张流刀不信。张流刀本能地判断,刘泽北没有走远,炕桌上的油灯还亮着,打开的书还没合上,刘泽北能走多远?张流刀想到了茅房:刘泽北看书看长了,憋尿了,再好看的书也禁不住尿憋——刘泽北一定是上茅房了。对,上茅房。张流刀一股风一样卷到了墙角处的茅房。卷得急了些,没刹住,一只脚直接踩进了茅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