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张流刀本想趁游击队立足未稳,先收拾掉刘泽北。他早已耳闻了刘泽北的行动,也知道刘泽北肚子里装的墨水多,等站稳了脚跟,就会挤对掉自己这个大字不识的莽汉的地盘。所以他要及早结果刘泽北,看这个能喝墨水还没拿稳枪杆子的念书人能有几天折腾。
等到扑了空,脚陷茅坑,屎臭一身,他感到晦气,不利于己。又看自己的队伍难以一下收起心,见鸡捉鸡,见女人就扔了枪脱衣服。耽搁久了会吃亏,就打起马一溜烟冲出村子。
张流刀和他的一身粪便一起离开了三口岔。
等到收拾起人马,才知道死在自己枪下的弟兄就有十几个。
刘泽北赶回住处,张流刀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院子臭气还在继续散发着余臭。
《孙子兵法》翻过三遍以后,刘泽北有了一点带兵的意思,可他的带是文带,是知识分子的带,还要有武带,要武训。兵不训不行,兵不训就不是兵。
村子里有一个在白军里当过几年排长的人,因为和连长合不来,开小差回到了家里。听说,这个人曾经是将门虎子。
还听说,他的先祖与明朝皇帝有过交往……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微服私访来到陕北,路过川口河。时值初冬,川口河里正是流凌季节,冰碴子插冰碴子。正德皇帝左瞧右看,不见有桥可过,再看脚下的水,冰块挤着冰块,身上的鸡皮疙瘩先自起了。正在这时,三口岔农民张缸子砍柴回来路过河口,看到这个白面书生左右为难的样子,扑哧笑了:“看你这个白白嫩嫩的念书人,就不知道河水有多冰,想过河吧,爬到我柴背上来。”
“那……”正德皇帝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什么,你们读书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来吧,别看你的身子大,我还背得起。”说罢,蹲下身子。
正德皇帝战战兢兢趴到柴背上,双手将张缸子的肩死死扳住。
过得河来,正德皇帝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黄亮亮的东西,郑重地递给张缸子:“区区小意,请笑纳。”
张缸子看也没看那个东西:“白面书生,你说的酸醋话我不懂,可这东西我不要。捎带过个河,哪儿能要你的钱。”
“大哥,我是真心的,我有的是……”正德皇帝将那个金元宝在手里翻了个过。他想让这个背柴的人知道他手里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钱。
可那背柴的人哪里见过什么金元宝,他连银元宝都没见过。他见过的最大钱就是响洋,两个指甲掐了,吹一口气搁在耳朵上,吱嗡嗡响。
再说,他压根儿就没看那个钱。“你这个念书人麻缠大,受苦人靠正经挣钱,哪能动不动就说钱。”
正德皇帝紧紧拉住张缸子的手,“大哥,请问尊姓大名?”
“受苦人,什么尊姓,生下那会儿我爸看见个缸子,就叫我缸子,长大了,前面加个张字,就叫张缸子。”
“张缸子,张缸子——”正德爷喃喃地念叨着,一边走,一边回转身给张缸子挥手,“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有七个甚。还有八呢。”
正德皇帝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颁诏赐封张缸子为尚义将军。
颁诏的人两个月后回来了。奏报,村里人说,张缸子自背一个白面书生过河后,双腿受冰凌刺激而溃烂,不久便病亡。
正德皇帝一惊,险些从龙椅上跌落下来,面色发白,喘气都有些不正常了。按说这个见过大世面的皇帝不知曾面对多少人的死亡而面不改色心不跳了,但这件事在他的心里分量太重了,这个张缸子的行为包括话语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记太深了,像他圣旨上盖下的玉玺印痕一样,朱丹红彤,无法磨灭。
正德皇帝斋素三日祭奠张缸子,袭封张缸子后人为继义将军,令随驾出征云南。后人又因救驾有功,嘉奖荣升。
张家后人的后人,就是那个将门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