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的油菜花开了，春天和烟雨就一起来。油菜花季，晴好的天气不常有，一般都是山岚重重的阴天。成片的油菜花开，天欲雨而未雨，田野淡淡的黄，阴霾中如有亮色。真正云开天晴时，但见花连田陌。田埂是笔直的绿，山灰青，山头还缠几缕未褪去的云。有闲心的人看了，眼前就如青绿山水画。若有艳阳好天气，田野的黄就灿若金色。风有暖意，花丛里蜂蝶嘤嗡，行人眼迷离，边走边把前襟的扣子解开，图一下山风入怀的凉快。

池塘边元亨在车水。《易经》第一卦，就是乾，代表纯阳和天，卦辞是：大哉乾元，亨、利、贞。元亨的父亲读过书，生了个儿子就以为大哉乾元，起名元亨。元亨生下就是大糊。荒村叫精神病为大糊。大糊涂。元亨犹如猴精转世，不会人话，行为举止活像个猴，平时不停地抽搐双手，如人在车水的模样。

荒村木制的水车，原理就像现在的履带式电梯，用两根木制的车子柄，勾住水车头上的木轴承，一拉一推间，带动水车头轴承转动。木制的水板嵌在木龙骨间，多如鱼鳞，哗哗哗哗把水一格一格地送上来。水一边流往高处，另一边稀里哗啦地往下淌。人推拉的节奏慢时，车上来的水没有漏下去的多，所以车水必须节奏快，哗哗哗哗，双手要抽风似的。

常见的木水车是脚踏的，还可安双臂的木扶手。但荒村的水车用手推拉，非常累人。元亨的抽搐像车水，人们便因联想而让他一试，不料正好，相契如人车合一，抽搐就是车水，车水就是抽搐。元亨天生会车水，让人们轻松又惊叹。

元亨便这样被用来车水，哗哗哗哗，可以一车一上午，不用息止。元亨越抽越来劲儿，疯似的过瘾，而且一个人在田野的一角不怠地用着力，不需照看和督促，像一架机器。一直到疯劲儿用尽，脸煞白，瘫着喘气。给他饭吃，吃罢又立即“哗哗哗哗”不住地车。

村长为了奖励他，给元亨买了包“大前门”，元亨不会抽，村长坐在田埂上耐心地把他教会，元亨就学会了在抽搐的间隙抽烟。元亨不会偷懒，村长想把他评为生产模范，没有通过，但村长为了奖励元亨，领着他到自家家里吃饭。村长请元亨喝老酒，吃肉，还有大碗的米饭，元亨舒适得脖颈儿一拧一拧的，红晕满腮。饭后又抽烟，元亨蹲在地上抽，鸡在旁边惊诧着打量。元亨呸呸地赶鸡，利索地大口吸，不停地吸，呼呼呼呼，片刻就把烟燃成一段白白的灰烬。吸完烟，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元亨后来一直车水，是一个合格的劳动者，自食其力。这一切都是村长力争并为他把持。村长说：牛都是劳动者，所以村里养着，何况是人，至少待牛一样侍元亨吧。一直到有了抽水机，村里还是给元亨留了一架旧水车让他车水。荒村油菜花开的田野里，暮雨中有哗哗哗哗流水的声音，那就是元亨在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