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总有些路要独自行走(2)

总有些路要独自行走 作者:徐沪生


叔伯们不忍心,安慰我说我爸病了这么多年,拖累家里,他自己也难受。临走前的那个样子,谁看了都心疼。太煎熬,太受罪。现在他走了,对谁都是解脱。我已经尽力了,没有对不起他。换了平常人家,只怕2008年那回就放弃了,就当他多活了七年。

但我还是哭。爸爸没了,能不哭吗?别人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爸从没养育过我,反倒是我养了他七年。我知道我尽孝了,对得起他,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七年来的压抑和怨怒都哭了出来。从前爸爸在,他是个病人,本就心情不好,我不敢当着他的面流露任何负面情绪,总是很坚强地鼓励他。现在他死了,我也崩溃了。想想就觉得,我这二十五年,简直是一场悲剧。

我是留守儿童,自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爸妈一直在上海做水产生意,过年也不回来,只因过年生意最好。这些年的除夕夜,我们没吃过一顿团圆饭。只有放暑假了,我去上海找他们。平时很想他们。身边同学都有爸妈陪着,就我没,特别羡慕,特别缺爱。总盼着将来能去上海念大学,跟他们一块过。老师说,上海高校在我们江苏招生很少,分数线很高。所以我拼命学习,保持年级第一。2008年,江苏省高考方案改革,不考物理、化学,总分只剩下四百多分。理科强势的我就选了奥赛的路。为了能被保送,我放弃了很喜欢的数学奥赛、化学奥赛,选了我们学校历年来得奖率最高的信息学奥赛。拿到奥赛一等奖后,我被保送上海交通大学软件工程系,如愿以偿来了上海。虽然水产市场很脏很乱,但一家人在一起就好,我很欢喜。可是,没过一个月,爸爸就病了。此后每年都复发。我也没抱怨。他没钱给我上大学,我就自己想办法筹钱交学费,申请助学贷款、助学金、学费减免。大学四年没问爸妈要过一分钱。不想给他们添负担。大三下学期就在外面实习赚钱,帮妈妈分担生活费、还债,给爸爸治病。结果,现在爸爸死了。

我很气。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童年都有爸妈陪在身边,我没有?为什么家长会,同学们都跟爸妈嘻嘻笑笑的,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坐角落?为什么别人上大学都是爸妈给钱,不愁吃穿,我得自己想办法筹钱,省吃俭用,荤菜都很少吃,抠门得像个吝啬鬼?为什么别人都是爸妈照顾孩子,我没被他们照顾过,刚成年就要照顾他们?为什么很多人二十五岁了,还在啃老,总伸手问爸妈要钱,我二十五岁就死了爸爸,户口本上户主一栏换成我的名字,从此我就要照顾一家人?

想起二零零八年五月,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在浦东仁济医院住院部十四楼血液科病房里,爸爸要小便了,我就把病床旁的帘子拉起来,帮他脱裤子,把尿壶摆在他裤子里。等他小便完了,拿毛巾帮他擦干净,把裤子穿上,把尿壶拿去卫生间冲洗。

种种心酸辛苦,身心劳累,从前我没抱怨过,因为我爸活着,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再苦再累,我都能撑下去。现在他死了,我撑不住了。这些年,我挺坚强的,但我也有软弱的时候。我也才二十五岁,我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爸爸过世的这天,我从早哭到晚。跪在灵前烧冥纸的时候在哭,给亲戚朋友递香烟的时候在哭,跟叔伯们商议葬礼事宜的时候在哭,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角落里哭。哭到晚上,头晕眼花,昏睡。希望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爸爸还活着。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没有再哭。我哭够了。脸上都是昨天的泪痕。我还是伤心难过,看到棺材里爸爸的遗体就要掉眼泪,但我更清楚更理性地认识到,爸爸已经不在了,日子总要过下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