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如何阅读达尔文？他是著名的历史人物，曾掀起过生物学革命，不过，他对现代文化的影响可不仅止于生物学领域，还涉及哲学、人文科学、神学、软件工程、文学、造型艺术等方方面面。因此在阅读过程中，我们应思考他所写的内容与人类重大思想主题间存在何种关系。他是一位智者，若能放下他的历史影响，就像一场私人间的对话般去读他，那将是一场令人心醉神迷的阅读之旅。他见闻广博，几乎总能说出点新颖的东西来，对你有所启发。与这样一位智者交流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你能迅速看懂他的思维方式；他喜欢尽可能多地搜集事实证据，而且搜集证据的渠道之广令人叹服。在研究过程中，他喜欢建立一套抽象、普世的理论，以便为研究对象的所有关键特征做出合理解释。他总能凭借智慧与坦率克服思想上的重重困境，这是十分难得的。

达尔文还是一位多产的作家。除了影响甚广的《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外，他还著有其他大量作品，且涉及主题相当丰富，比如珊瑚礁、藤壶、蚯蚓和兰花。他根据乘坐“小猎犬号”航行的亲身经历创作了一本游记，另外还有一本自传。在本书中，与《物种起源》相关的内容所占篇幅最多，因而对其他著作的关注相应少些，这虽非我所愿，但也无法避免。我还会重点讨论另一本名气可能仅次于《物种起源》的书——《人类的由来》（The Descentof Man），最后，我会与大家分享《人类和动物的表情》（The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一书的主要观点。

我们应该将达尔文的作品当作历史读物还是科学读物？从科学读物角度来说，达尔文给予后续研究的启发绝不会输给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个人，现代科学工作者对他的每一个微小观察都进行了研究，并有大量后续发现。我觉得，读者不仅想了解达尔文当时在想什么、在说什么，还想知道，当人们进行了长达150 年的后续研究后，是否依旧认为他的理论是正确的。

若从历史读物角度出发， 我的目标就是走进他的大脑——设法了解他的思维方式。对此，我更青睐哲学家、历史学家R. G. 科林伍德（R. G. Collingwood）的做法，他建议我们阅读时要以了解他人所提的问题为目标。他们心里的问题也许表达得不够明确，但你若能把问题推敲出来，那么，他们作品中剩下的内容往往就更易于理解了。达尔文从农业以及自然史更为晦涩的分支中搜集了大量证据，当这些证据如连珠炮般迎面射来时，我们应该问的是，达尔文在此处提出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当面对抽象的推论时，我们应该问的是，达尔文打算用这个推论回答什么问题。如此一来，我们便能逐渐理解过去的人在想些什么。科林伍德的方法迫使我们成为一名主动的阅读者，主动寻找字里行间的意义，而不是希望在被动阅读中自动吸收到些什么。

许多读者都不会满足于只了解生活在过去那个时代中的达尔文。达尔文涉猎之广、成就之大，是无法只留给历史学家去研究的。时至今日，他依旧具有广泛的影响力，而我也喜欢以现代视角去阅读他的作品。举例来说，达尔文对遗传的复杂理解已被普遍摈弃，并被遗传学所取代。不过，我们如今对遗传学和DNA的了解其实反倒进一步证实了达尔文主要思想的正确性，若他泉下有知，一定会为这些进步感到高兴。因此，对绝大多数读者来说，从遗传学角度去理解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比从达尔文自己的遗传理论角度出发更加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