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录》从对维特根斯坦的描绘开始,那是鲍斯玛的第一印象。鲍斯玛驱车赶到火车站去迎接从纽约抵达的维特根斯坦和马尔康姆。他谈及维特根斯坦的平易和友好。这看上去让鲍斯玛放松了许多,因为有太多关于维特根斯坦难于相处的报道。在第一次讨论中,鲍斯玛发现“确乎有一种狂暴(intensity)和不耐烦,那足以吓着别人”。他继续评论说,他怀疑维特根斯坦是否能够愉快地容忍那些傻话和不智。接着,鲍斯玛没有躲避维特根斯坦的审视,因为他相信,把自己交托给维特根斯坦的严厉评判,从中可以获益良多。正是维特根斯坦的狂暴和严苛的判断支配了最初的这些印象,并贯穿整个《谈话录》。维特根斯坦始终在思索,是艰苦卓绝的思索,哪怕针对的是细小之物。鲍斯玛评说他是一个很好的散步者,他回应说自己全然不是。并非特意要使问题变得困难,他毋宁只是很认真地对待鲍斯玛的问题,即便是很小的问题。当鲍斯玛夫妇被邀请到马尔康姆家喝茶时,马尔康姆、鲍斯玛和维特根斯坦单独就座,以便与非哲学家们隔离开来,维特根斯坦不能容忍那些社会闲扯。一旦开始讨论哲学,所需的心智能量就会异常巨大,这时候,维特根斯坦的狂暴就愈发让人印象深刻。
哲学中的狂暴有多种形式。读者会在维特根斯坦迅速回应鲍斯玛的论题,他的第一反应时常能够切中要害等等方式中看到这一点。比如,当鲍斯玛提议讨论一下享乐主义,尤其这样一种观念,即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基于快乐而已。维特根斯坦立刻做出评论:“这显然不是一个经验评论。”他随后展开了那个思路。这是某种有着巨大哲学价值的宝藏。它电光火石般地昭示出享乐主义的核心判断乃是一种抽象,借此所有的人类行为均被观照,不允许有任何反例。它提醒我们注意,我们会何等轻易被一般性的陈述误导,并提请我们留意意欲(want)和快感(pleasure)之类的词是怎么使用的,它们如何相互关联。不仅如此,这所有的一切都出自对某个观念所做的快速回应中的最初评论。
维特根斯坦的狂暴与不耐烦还表现在对他人的评判上。编辑已经删掉了许多个人化的评判,尤其涉及到那些仍然健在的人,但针对其他哲学家和思想的评论还是保存了下来,那足以显示出他让人惧怕的严苛。苏格拉底的对话者,那是些笨蛋,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怀特海和罗素,曾经很不错,但停止了思考还在继续写作;莎士比亚讲座和抒情诗的翻译,糟糕且难以索解。至于鲍斯玛在讨论班上的表现,那是“无效的”,“不足称道的”和“过分冒进的”。
不过,从那些讨论能够看出,一个如此说话的人并非出自无聊。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绝不是维特根斯坦的目的。对自己他同样严苛。他抱怨自己的愚蠢,为不能提供有效的例证而道歉。马尔康姆说,维特根斯坦担心自己也会像罗素和怀特海一样,停止了思考,然后是心智的死亡。这与担心自己终将会老去不是一回事,而是担心失去他的狂暴,他竭力思考的激情,那足以给予哲学问题应得的专注。他的判断绝非琐屑和无谓,而是反映出敏锐和强劲的心智。这不仅让鲍斯玛印象深刻——在认识的人看来,鲍斯玛也是一个善于判断的人——而且还是鲍斯玛奋发向学的验证。把自己交托给维特根斯坦的判断,从中辨识出清晰和力量,展示出自己愿意用同等的清晰和专注去研习哲学的渴望。
狂暴的个性,对闲扯的鄙视,付诸判断的能力在维特根斯坦身上浑然一体。这种狂暴渗透在敏捷的反应,严厉的个性,和他富于灵感的类比及图像之中。下面是后者的吉光片羽:
这里有幅图像……设想我是一名看不见的工程师……
似乎地图上的每一个标示都表征着什么,但表征本身并没有在地图上被表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