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赠与,他明白她的意思,赠与的钱款是不交税的。
“好吧。”
“那么现在说正事儿,杀手先生,你希望这些故事被什么人看到,或者被多少人看到?”
又一个他没有料到的问题。
“我不太明白。”
“你看,我写的故事要么发布在网站上,要么登在报纸上。但也有例外,有些人并不喜欢他们的故事被很多人看见,因此,我的小工作室也提供设计、打印和装订服务,我可以将这些故事装订成精美的私人书籍交付给你,我想你应该有稳妥的收货和付费方式。”
“有。”
“加收五百元每本。”
“……”
杀手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大声,用力捶打着身边的树干,最后索性弯下腰去抱着肚子大笑不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拿起手机,那个讲故事的女人居然还在耐心地等着他。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她问。
“你刚刚谈成了五万元的生意,然后加收五百元每本?”
“有些人喜欢买一送一。”她的语气里也带上了笑意,“而我喜欢把账算得清楚一些。”
“好吧,我该什么时候开始讲我的故事?”
“你觉得合适的时候。”
“现在可以吗?”
“我想,可以。”
“……”
她干净利落的回答反而让杀手犹豫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让这沉默持续了更长的时间。
“抱歉。”他终于低声说,“我想要讲这些人的故事给你听,但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轻轻啧了一声:“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她一个名字。
“艾瑞克,艾瑞克?罗斯。”
“好吧,艾瑞克……”那个讲故事的女人微微顿了一下,“大部分人,大部分给我打电话的人,当他们接通电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一箩筐的话要讲。他们憋了很久,憋得快要发疯。他们觉得自己要讲的那个故事,还有他们记忆里的那些人就在脑子里,叫喊着想要冲出来。但是他们就是没法讲,这很正常,无论谁都一样。”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有些经验——既然你要讲的是一个——或者两个——已经死去的人的故事,那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死亡开始讲起。或者反过来,从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开始。”
从死亡开始。
那双碧绿的眼睛再次掠过他的记忆,杀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发现自己没法说出那些话。
这太可笑了,他杀过的人有几十个,也许上百个。但现在他却没法向电话另一端的那个陌生女人描述死亡本身。
“抱歉。”他叹了口气,“这比我预想的要难。”
“没关系,也许我们可以从简单的地方开始。他们叫什么名字?”
名字。
杀手用冰凉的手机外壳抵住开始发热的额头和眼眶,他听到自己长长的缓慢的呼吸声:“他们……一个叫威尔?斯诺。一个叫莱拉?瑞安。”
威尔。
莱拉。
往事仿佛潮水般奔涌,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血,和更多的血。他突然想起那一天,从月球轨道上向下望去。蔚蓝大地宁静如斯,全然不知道数个小时后整个世界就将淹没在从天而降的烈火之中。
他曾经以为目睹那一切的发生是他生命中最糟糕的一件事。
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