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贾樟柯 程青松
程青松:首先祝贺《天注定》获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你从处女作《小武》开始,到后来的《世界》《任逍遥》《二十四城记》《三峡好人》等等,都是以一种有别于其他电影的态度和方式,在构建中国时代变化下的个人现实。今天看来,这些“人”的文本具有了不可低估的文献性、普遍性。一路走下来,中国社会十余年的变迁,都能在你的电影里找到对应的公共经验,这太有力量了。当初是什么让你选择了以《小武》这样一个故事来开启自己的电影之路呢?
贾樟柯:其实,在《小武》之前,已经有一个成熟的项目,就是一个短片,叫《夜色温柔》。
程青松:怎么变成了先拍《小武》呢?是因为那年你回到家乡吗?你多次提到,回到家乡后,家乡和家乡人的变化给你带来巨大震动。
贾樟柯:我觉得可能要从之前我自身的情况说起。因为我23岁才上电影学院,一般大学生应该是18岁,我的年纪算是非常大了。到电影学院之前,实际上我有一部分社会经验和社会经历,具体也没做什么事,是非常困顿的几年。所谓的前就走是要上学,前不了,退也退不回去,退就是跟其他同学一样在当地找一份工作生活下去。
程青松:这种状态在你后来的《站台》有看到。
贾樟柯:因为自己一直喜欢电影,还是希望能从事这个工作。20世纪90年代那个时候,如果不上电影学院,看起来从事这个工作的机会非常渺茫。这样的话,就是所谓坚持,当然也是被逼的,因为不坚持我也不知道应该干吗。所以一直到上电影学院,就是这么混了几年。实际上一上学之后紧迫感非常强。因为我觉得我已经23岁了,我有的同学都大学毕业,都结婚了。我的迫切并不是生活的迫切,而是创作的迫切。
程青松:那在创作上你是怎么起步的?
贾樟柯:我觉得有很多相对成熟的故事和电影可以写出来,可以去拍。我那个时候能做的就是写剧本,我写的第一个长篇的剧本就是《站台》,就是在学校三楼还是四楼的自习室,每天晚上写一点写出来的,这是剧本层面。因为我自身是学文学的,以前也写过小说,写剧本对我来说也是比较没有障碍的一种工作,但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当导演。
程青松:导演是一项实践性很强的工作,必须要有经验,要有对电影工业的认识和了解。刚开始一定很难吧?
贾樟柯:是的,那个时候我们就开始拍短片,我自己拍了三部短片。第一个是《有一天在北京》,是一个纪录片。有一个机会得到一台摄影机,就跑到天安门去匆忙拍,虽然非常草率和匆忙,但那是我进入剪辑工作的一个开始。因为那个素材是瞎拍的,怎么组织成一部电影,剪素材给了我很多发现,我觉得电影很多时候不是纸上谈兵的,必须去拍才知道。比如说剪辑的可能性,怎么通过剪辑重新建构一部电影,这些都是这个短片一下子让我了解到有这些事情。第二个就是《小山回家》,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剧情片,有50多分钟。我经历了从筹备、写剧本一直到所谓发行的一个完整的过程。我们当时还拿着片子去很多大学放过,找到这个片子的观众,跟这个片子的观众进行交流。这期间,培养了我某种演讲能力,这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