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重复地看那些素材。
贾樟柯:没有人鼓励你,没有人帮助你,有时候也会怀疑,要不要做这个工作。另一方面就是老家的那些财富故事,谁又怎么样了。其实,实话实说,因为我是从中学就倒卖烟那么过来的,那一部分生活对我还是有吸引力的。我并不是一个从小就有宏大的理想的人,我是因为1989年末才想做这个。我觉得这也反而让我很难背叛自己,因为我不是凭着一个天性,一种懵懂的爱来做一件事情,我是在很成熟的时候选择了电影。所以到今天为止,我觉得我基本没有背叛电影,也跟这个有关。
程青松:我还记得在北京看的时候,我非常喜欢这部电影,当时就是觉得那个时期的中国没有这样的电影,那样敏锐地观察社会,那样敏感地去描绘一个人,甚至连县城那样一个场所空间在当时的银幕上也是没有的。我还记得你问过我:“去柏林,你觉得会怎么样?”当时柏林对中国电影的印象仍然还是“第五代”的作品,虽然不知道柏林电影节是什么标准,但是我觉得这个电影作品本身的叙事以及叙事带来的力量,肯定是会得到人们认可,所以我说绝对有戏。
程青松:《小武》应该说是在处女作当中很成功的,你看过一些别的导演的处女作,给你印象深刻的作品有吗?
贾樟柯:我当时印象比较深的是《冬春的日子》,那个应该算是小帅的处女作,我觉得完成度非常高,这个完成度非常高不是一句客气话,它里面有很打动我的视觉的美感,从他的处女作里可以找到很强的电影绘画性。而这种绘画性是从我们的日常生活里面的场景里提炼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冬春的日子》绝对能跟刘晓东的《绘画》相匹配。
程青松:那个也是写的1989年之后的精神状态。
贾樟柯:当然那种精神状态我个人也很熟悉,包括我自己也学绘画,可能对我个人来说,就是比较能进入吧。
程青松:每个导演成功的处女作都有神奇的能量在里面的,正如你前面提到的,刚好拍《小武》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变化,包括家乡的东西。这一开始,就成为你之后很多影片中的一个主题,一直到今年的《天注定》。变化中的中国,很多东西都涉及了,《站台》可能是回顾回望的多一些。昨天你发的微博提道,有人把你的电影当纪录片看,那肯定是不认真了。但是确实在你的创作过程当中,你是一个对变化中的中国有意识的观察者。
贾樟柯:因为我觉得这个变化如果是从我9岁,也就是1979年开始的话,第一个阶段的变化是,物质层面的变化,比如说我小时候很饿,到1979年、1980年就开始能吃上东西了,以前要跟爸爸妈妈去粮食局买供应,后来就取消供应了,然后社会开始活跃起来,这是我第一个阶段的感受。第二个阶段的感受就是80年代末,那个时候有很强的哲学浪潮,我正好十八九岁,开始懂事了,开始关注哲学了,那个时候的变化是思想的变化,思想一步一步成熟。到了90年代以后,又过了三四年的非常窒息的时期,而那三四年恰好社会也窒息,我那几年就不知道能不能上学,还是该回老家做生意,就处在我个人很窒息的阶段。我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在太原郊区租的房子,学画画。这个冬天越来越冷了,就得去买煤,拉一个小平车,去煤厂拉了煤,走很远,大概要走两个多小时才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