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淼努力地坐起身子,靠在被褥上。他叹了口气说:“咱们都是成年人,讲的是道理。我现在有两个条件,你答应我其中一条,我就签字。一、你现在就弄死我;二、你想办法弄死我。”
他给我提供的这两种方案都不行,无论选哪一条我都会成为杀人凶手。我搬了把凳子,坐在李淼床前。我拍了拍脑门儿,让自己脑袋更清醒一点儿,然后再苦口婆心地劝慰他。
我说:“讲道理,好,我喜欢讲道理。咱们现在捋一捋。”
李淼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认真地听着。
我说:“一个人,心爱的狗丢了,他什么状况?”
李淼说:“糟糕。”
我设身处地地说:“狗没找到,被城管追,还天降横祸,他什么心情?”
李淼坦诚地说:“无比沉重。”
我义正词严地说着,看到我们的认知是一样的,价值观没有歧义,除了验证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正确的,也证明了这哥们儿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都是明白人,这事儿就好办了,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我继续兴奋地说:“一个状况糟糕、心情无比沉重的人在找他心爱的狗,有错吗?”
李淼点头,肯定地说:“没错。”
我解释说:“狗没找到,我现在还他妈的像一棵植物一样躺在医院里,信用卡刷得连他妈半条内裤都买不起,这他妈谁的错?”
李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次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眼中流露出怜悯之色,同情地看着我,突然恍然大悟,说:“是狗的错。”
我摇头,说:“不!是你的错。你不从楼上掉下来,能有这事儿吗?”
李淼继续点头,想了一会儿,表示可以理解。他转念一想,问:“可是你跟一个死人讲对错,有意义吗?”
我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先把欠条给我签了。”
李淼看了看胳膊上的石膏,说:“我真的不方便。”
我说:“那摁手印也行。”
我帮着他,把印泥涂在李淼动弹不得的手上,一个巴掌印在了欠条上。
摁完手印,李淼问:“你不怕我再自杀?”
我说:“你好端端的都死不了,现在想死哪儿有那么容易?”
李淼想死其实很容易,是我把这事儿想复杂了。我们出院不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康复得快,而是钱花得不够慢,只要我们口袋里没钱了,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我拄着拐站在医院门口,李淼坐在轮椅上,他走出几步,我就踉跄地跟上去。走过两个路口,他终于停下来,冲天发了一个纯天然、环保无污染、无添加剂、无公害的毒誓,说:“我是个有公德心的人,我就是死也会把钱还给你。要是还不了你这钱,我卖屁股给你。”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话说到这份儿上,于情于理,他一口气连还钱的方法和步骤都讲明白了,我实在找不到两人此时还不分道扬镳的理由。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珍重,走好!”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建设,雾霾和尘土混成一色。我所居住的小区是农民自发组织建造起来的经济房,与CBD(Central Business District,中央商务区)隔街相望。宽阔的马路,穿过破败低矮的建筑物,可以看到街道辅路上的几条巷子,巷子两旁的梧桐树下都是烤肉摊儿,摊儿上摆满了肉串,街边是两层低矮的居民楼,破旧不堪。我的皮鞋上沾满了颗粒状的尘埃,从露天的铁质阶梯上楼,我已经疲惫得没有半点儿力气。
我摸出钥匙的手都在发抖。习惯性地打开门后,我发现屋内火光四射,烟雾缭绕,沙发、床单、衣柜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我重新关上了门,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想要确认自己开错了房门,或者开门的方式不对。但重新打开了门以后,房间里确实燃烧着,整个房间都在火光之中。我扫视了一眼房间,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还值得抢救。我信手抱了一包狗粮,连滚带爬地摸出手机,跑到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