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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静:侠骨的柴柔情的静(14)

有一种基因叫理想 作者:刘楠


她自省,为采访张炘炀的被观众挑剔到的“脸色”:“采访中可能会有瞬间,怔了那么一下,或者一丝愕然,但什么都瞒不过电视机前的人。”“要想完成客观的采访,就要尽力削除这个‘应该’,只陈述,只发问,不评判,唯有如此,才能了解更多事实,知道冲突背后无限的,经纬交织的结构。”

她自责,为《老兵回家》里自己的提问:“他说‘我们这一代受的苦,你们这一代,你们的下一代不用受了’常滋味因为时长没剪进去,我心里老有一点遗憾。 还有两个细节,看到小表妹阿满的照片,是采访开始前的偶尔所见,吃桂圆,是采访结束后偶尔所得,但我采访完就完了,没有再去想着找找阿满的下落,或者拍拍那株桂圆树。 可以推托说我的任务只是采访,不负责拍摄镜头。但看片子的时候自己也知道,人们问的是,片子里有没有?没有,你就要承担那一点失落。对人生经验和想象不丰沛敏感的人,心里又平又硬,不知道一头牛,一亩田,一棵桂圆树的意味,滴在心上了,也浸不开。 3 老人让女儿摘棵桂圆含在嘴里,我问“桂圆全世界都有,跟这个不是一样的吗?” 老人摇头,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问了一个傻问题。回来赶紧让编导剪了。愚蠢就在于一个记者,对着人生问出一个不可回答,不需回答,又非要强以为知的问题。 4 梁振奋家连只空调也没,两夫妇结婚时中年已过,没有子女,只有一个破风扇,养只小狗,夫妇两个身体不行,只好送人,大哭一场。 来照顾他的志愿者,她的父亲是四野的军人,与梁曾经在内战中交战。我们采访梁振奋,她躲在厨房,燠热里做好几杯茶和老人的午餐,老人挥着烟,用广东话喊“女”,眼睛笑得一弯。大姐四十多岁,说“他曾经为这个国家战斗,我们也是他的后代” 他说“我们这一代受的苦,你们这一代,你们的下一代不用受了” 一句话说得我低了头。至此为止就好了,结果,千不该,万不该,还是问了个笨问题“有这样的后人照顾你,应该也是一种安慰吧?” “你至此为止就好了,结果,千不该,万不该,还是问了个笨问题‘有这样的后人照顾你,应该也是一种安慰吧?’朋友说我,这样的问题让人家除了‘对,很安慰’,还能怎么回答?十年记者了,很多毛病成习惯,一不留神就溜出来,写在这儿,以此为鉴。”

她自叹,为《留学生刺母事件》节目成形中的懈怠,“没别的可推托的,就是思想上的懒惰。前一阵子工作紧张,到这个节目时,想偷懒,看稿子时粗粗而过,没有在该钉下去的地方再用力。”

她在博客里,记录着对每一次采访的思考、追问、自省,不仅是采访的一个重要的补充,也是节目思想性的延伸,更是她本人与众分享成长的心灵史。

她的自我批评,不是零散的、随意的,她也进行“规律”总结和“根源”挖掘。比如,采访中大部分错误是由于狂妄所至。那些自以为知的提问、替别人所做的总结等等。

她说,“我一次次地承认,人性包括自己的天性并不完美,但是愿意为此作出改善的全部努力。反思是特别重要的,这是一个很朴素的道理,但是很少有人把它做好十年八年以上。我希望我们能够反思,步步精进,战战兢兢,恪守对真实的敬畏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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