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故事
她是有故事的人,你一定听过很多。我也来讲两个。
一个是我采访农民工犯罪问题,和深圳市监狱的宣传干事聊天,得知他是柴静的广院同班同学。我问他对柴静印象最深的事儿,他脱口而出的是,柴静和老师意见不同时,独自一人去争辩,毫无畏惧,旁人都对她的执拗诧异了。同为广院毕业的学生,我见识过“广院之春”比赛上,学生不留情面的嘘声,但是在课堂上,新新人类们鲜有人去较真和争论。
另一个故事是,广院求学期间,在学校图书馆处理废旧杂志的地方,她看到一期《光与影》,封面是一张16岁卖淫少女的照片,她被触动,给杂志写了篇文章,“她的目光一下一下打在我的身上,让我感到疼痛的亲切”。
杂志的主编亲自来找她,她成了《光与影》北京驻站记者。后来去写动物园饲养员的生活窘境,编辑认为未必符合杂志理念,柴静却对自己的想法再三坚持,如果理念不同,这个工作又何必让我来做?她选择离开,到适合自己舒展的地方。
关于柴静,多年后,有同事还记得我的一则痴人痴事。
2005年,她29岁的生日前一天,正好到《社会记录》做讲座。
那时我还是刚来的实习生,跑到花店买菊花送她做生日礼物(她曾在文章中写喜欢粉黄菊花)。讲座时,旁若无人地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包里还揣着录音机,她讲完之后是交流时间,我肆无忌惮地问她一连串幼稚的问题。
那时的我在大家眼中简直是个没头没脑的怪物,而自己浑然不知。
7年后,写这篇文章时,我已经29岁。
我已经结束了拖沓的青春期,也会为合规矩而学习喜怒不形于色,不让别人耻笑自己肤浅地追星。
我也有了很多机会,和她一样当一名记者去采访,从蹲马步开始训练,像花豹要改变自己身上的花纹一样度过新闻适应期,并开始学着审视和观察她,体悟她起伏的心得。
柴静说,要养成写日记的习惯,你能不能客观地描写你爱的人,决定了你将来是不是客观的记者。
对她的描写,实在是一场艰难的抵达。她不断地对抗、推翻自己,价值重估,思维换代,生命的色彩在调色板上,不断组合、渲染,你要有同样迅速的脑力,才能追上那奔放的进度。
想起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画过的自画像——《两个弗里达》。两个弗里达,坐在椅子上,靠在一起。一个穿素净白衣的婚服,一个穿绿裙紫衣的传统服饰。两个不一样的弗里达手拉着手,心连着心,血管纤细。这是她“个人的两面性”,摒弃的、重生的、决裂的、和解的。
是不是也有两个柴静呢?就像人说柴静:“她”是她的战斗版和加强版,“她”会作出超出她经验之外的反应,这些反应令她意外和吃惊,但她总是发现,“她”比她更对。
一样奔波在诡谲的时代,她这样的女子,行走得太快,常让你反省自己的迟缓和麻木。就像她的闺蜜范铭说的:
某个安谧的日子,我依然会回忆她的往事,聆听她当年的广播录音《夜色温柔》,重温她的第一本书《用我一辈子忘记》。
她在那里写道:“我渴望呆在最寂静的角落里,被最热烈的声音包围”。